清晨,休息了一夜的双方军队开始默不作声地为今天的战斗准备着。
空气里,到处都是硫磺味和血腥味。
昨天下午的血战,双方一直纠缠到太阳完全落山为止。
连前几天约定的每天各自处理尸体的程序都给省略了。
好几次险情,瑞州军都是依靠炸弹才把渤海军镇压下去。
半天的战斗,渤海军伤亡至少3000人以上,瑞州军伤亡800人。
比前面一天的还多。
这是今天的大战的预热。
到最后双方是无奈结束战斗的,因为这个年代的人大部分都有夜盲症。
王彦庭知道,这是维生素摄入不足的原因,但是他无能为力。
除了少数像他们这样的高官家里,饭桌上能够保证有一些的蔬菜,老百姓一年四季吃的都是干馍、白饭。
没办法,粮食都不够,你还能鼓励大家种蔬菜?
那是晚上做梦才能干的事。
而且对夜盲症特别有效的比如胡萝卜,现在还远在天边呢。
要等以后元军远征西亚、欧洲才会带种子回来。
昨天已经这样了,今天呢?
王彦庭估计对方的粮道已经是遭到了致命打击,因为昨天晚上那五千铁骑是空手回来的。
所以,今天一定是对方疯狂反扑的一天。
最典型的表现,就是本来空无一人的南面城墙,也被围起来了。
对方本来是玩心理战术的,空着南门就等着你们自己精神崩溃时从南门逃跑的。
到时候再出动双马的铁骑一追,结束战斗。
现在不装了,老子摊牌了。
王彦庭无奈地笑了笑,他可以想象到大保义的表现,一定是暴跳如雷。
对面渤海军的高台上,大保义双眼布满血丝,有些斑白的胡茬显得格外苍老。
其实他才四十多岁,但是一夜未眠,就老了。
昨天申德他们一路找去,找到的是一地的死羊,都有些发臭了。
大保义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此战打败,即便国王还念及自己这个堂弟征战不易,其他皇族也不会放过他。
自己带出来的是最后的机动力量了,而且是王国绝对的精锐。
剩下的,要么在东南面防御契丹人,要么在北面防御靺鞨人,是轻易不能动的。
但是无论什么样的军队,失去粮食都是灭顶之灾。
今天,必须结束战斗,哪怕最后只剩下自己,也要打。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申大将军,拜托了。”大保义收起了自己矜持的态度,诚恳地看向申德。
“诺!”尽管申德心里有一百个不满,他也只能躬身接下这要命的活。
他依旧觉得,打契丹才是正确的。
虽然契丹骑兵很厉害,但是好歹自己还是有人数优势的。
而唐军呢?
躲在涑州这个王八壳里,还有那个打雷的玩意儿,完全是不讲武德的做派。
果然,打了几天,就这个结果?
自己粮道都被断了。
他本来想一路追击过去的,但是再考虑一下,觉得没有意义了。
涑州到上京将近800里,就算重新打通粮道也来不及了。
为今之计,只有攻下涑州再撤。
到时就算是没有粮草,撤退的时候还可以杀马。
前提是先把追兵的威胁解除掉。
没有别的选择了,他的大手一挥,神策军上阵。
涑州城墙上,听到渤海军牛角号响起的士卒开始纷纷找寻可以隐蔽的地方。
打了几天,也长了记性,知道怎么对付投石机了。
今天的投石机发射的特别密集,但也就这样了。
王彦庭知道,对方也没有指望投石机能够砸死多少人,更多的是想摧毁城墙。
这一轮投石,整整打了半个时辰,整个城墙都在一次次天崩地裂般的撞击中颤抖着。
号角一变,投石机的攻击停止了。
王彦庭抢到所剩不多的一个箭垛后,透过射箭口看向地面。
前面是三千名铁甲士卒,正是昨天见到的那些,后面,两千名身披皮甲的弓兵,张弓抛射。
这是拼命了。
他心里大概已经知道了原因,所料不差。
身边,撼山军剩余的步卒瞳孔收缩,看着越走越近的铁甲军,脸上渐渐失去了血色。
“打起精神,渤海人拼命了,打掉铁甲军,我们就胜利了。”左边,周思校在嘶声喊话。
这是必须的精神鼓励,不管信不信,眼见得士卒的情绪开始稳定下来。
“把金汁推到前面,滚木礌石全部准备,铁甲军最怕这个!”他手下的军将也开始鼓舞士气。
“嗖嗖嗖...”乱箭飞舞,渤海军的弓手在城墙上空织成了一片箭雨。
瑞州军的弓箭手也开始反击,长箭在空中划着抛物线,落入渤海军军阵里。
“叮叮当当...”神策军的铁甲被箭雨射的一阵金属声乱作,却几乎毫无影响。
除了少数被射中咽喉的倒霉蛋,大部分铁甲军士靠近了城墙。
“倒!”城头上一声令下,滚烫的金汁连锅扣下。
顿时,城下惨叫声四起,一股酸臭味冲天而来。
又是一锅,更多惨叫声响起。
“金汁继续加热,不烫没有用。滚木礌石往下砸!”周思校的脸上一片狰狞。
打卢龙军时留下的那道伤疤像扭曲的小蛇,泛着红红的血色。
“砸!...”远处的一名都将声音已经嘶哑,依旧直着脖子叫喊,青筋毕露。
王彦庭不知道自己已经射了多少箭了,双臂隐隐有些打颤。
“这里突破了!...”右侧的惊呼声。
打了这么多天,谁心里都已经清楚,这就是你死我活,有死无生。
绝望中的疯狂早就让人忘记了恐惧。
立刻,三名步卒手持长枪,一起堵上去,迎头就是一阵乱捅。
手忙脚乱中,第一个登上城头的铁甲军士被直接推下了城墙。
后面的一名大胡子渤海军趁机一个横推,把三支长枪全部荡开,手顺势一挥,把两名士卒的头颅直接横削了下来。
“嗖...”关键时刻,王彦庭张弓一箭,直接命中了大胡子的咽喉。
就在这一愣神之间,后方掷弹兵赶到,一个炸弹直接抛到城墙脚下。
“轰...”下方惨叫连连,云梯带着士卒沉重地倒下,狠狠地砸在地上,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最上方的一名铁甲军士双手刚刚搭上城墙边,脚下的云梯就被炸飞了,尴尬地在空中晃悠。
他想挺身翻上城头,可是四五十斤的铁甲把他重重地挂在了下面。
眼疾手快的刀盾兵跃身而上,一刀斩下了四根手指。
铁甲军士带着嚎叫“噗”地摔下城墙,眼见是活不了了。
“掷弹兵,各一颗炸弹!”周思校再次狂呼。
城墙上,100多颗自由落体的炸弹冒着白烟落到了城下墙根。
“轰轰轰...”一片硝烟腾起,爆炸声中,那些呻吟惨嚎声反而少了很多。
“呜呜呜...”对面渤海军阵,号角声起。
现在连瑞州军都会听了,这是撤退的号声。
“老大!”缓过神来的王彦庭突然看到周思校惊恐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顺着周思校的眼神往下一看,腰间一支长箭插入,足足有半尺深。
卧槽!
什么时候的事?
王彦庭吓了一跳,伸手扶住箭杆,却发现手感不对。
轻轻动一下,才发现只是穿过了扞腰上面的胸甲侧面,擦着肉过去的。
命真大啊。
王彦庭不由地擦了一下冷汗,挥挥手,示意周思校没有事。
这一轮足足打了个把时辰,算是熬过来了。
但是下一轮又是如何的激烈呢?
身边,穿梭不停的士卒开始抬着新的金汁上城头。
连弓骑兵都在帮着把一根根房梁、一块块石头搬上城墙。
这一刻,谁都知道,只有齐心协力顶住,才能活下去。
甚至归义军剩下的不到两千兵卒也是卖力搬运物资。
这几天,归义军也已经损失了300多人,都是被多方弓箭抛射杀死的。
打到了这个地步,都已经没有退路了。
城破的时候,这些归义军的渤海人只会死的比唐军更惨。
对面,高台上的申德也在思考。
他明显发现北城楼上的唐军抵抗更加激烈一些。
还有就是,城墙虽然不高,但是足够阻碍渤海军的攀登。
当进攻的人群聚集在城墙下的时候,给唐军的打雷武器创造了最大的杀伤。
刚才的一战,他的神策军已经损失了近千人。
虽然其中绝大部分是受伤,但是现在有区别吗?
只要不能登上城头,这些伤兵迟早是要被遗弃,被唐军杀死的。
他深知“慈不掌兵”的道理,不能有妇人之仁。
现在已经是站在悬崖边的申德决心要放手一搏,没有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