纥骨颜睁开眼，摇了摇还不清醒的脑袋，警惕地环顾四周。
    绿水青山，蓝天白云，青枝挂头，树枝上冒着小小的细细绒绒苞蕾，小草儿荡漾下，一片和谐，感觉柔柔的，绵绵的，软软的，带来了清新扑面的絮语。
    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猛然一转，原是黎舟元姳。
    此刻的黎舟元姳竟静的出奇，她脸色肃然，眼睛盯着自己的一只手，那手里捏着一丝白烟，手再一松转眼便消失了。
    手法极快，根本不给纥骨颜机会看清楚，
    片刻，她起身，没曾想腿脚酸软，重心不稳，一个猛摔，眼见着就要朝纥骨颜扑了上去。
    纥骨颜侧身躲闪，
    这时候倒是灵敏机警起来了，
    黎舟元姳伸手去抓纥骨颜的衣襟。
    谁曾想没抓住，准确来说，黎舟元姳的手越过了纥骨颜的衣襟，两人竟都是半透明。
    噗通——
    黎舟元姳重重摔了一跤，但也惊讶的发现，身体覆盖的花草通通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她的身体确实是虚像。
    纥骨颜见状后，蹲下身来想要握住黎舟元姳的手，发现他的手也穿了过去，然后起身去别处验证，最后证实了他们俩都是虚像。
    见这样的情况，回想起方才种种，纥骨颜开始沉思起来。
    黎舟元姳眼睫垂下来，起身，若有所思地揉了揉自己还在发麻的脚，见纥骨颜站在树边半天后，继而了望头顶的大白青天，转身就朝西南边去了。
    她急忙叫住，“你要去哪？”
    “楚府，先去城西顾子口，确定现在是梦境几时。”
    黎舟元姳迟疑了一下，试探性问：“你怎知这是梦境？”
    “方才那是瀚禾果。”
    黎舟元姳：“……”
    “青丘的瀚禾果成熟后会开出心花，一念成恶，一念成善，若是恶念积攒过多，加以修为匹及大斗的灵狐之血，开出的便是恶花，到时候献祭的……便是整个郦兴。”
    “你见过？”
    “我派书籍记载，当年狐妖妲己开出的恶之花，会有短暂的神识境。”瀚禾果控制住了郦兴的所有百姓，将其神识引入梦境，所以神识镜里做的是整个郦兴的梦。
    听到这两个字，黎舟元姳挑眉，“妲己？书上……怎么说的。”
    “几百年前曾有一青丘九尾，名为妲己，祸国殃民，为一己私欲，强行将自己的恶念注入数颗瀚禾果，恶花就此而生，让人界历经灾劫，幸有义友匡扶正义，制服妖女，妖女当即魂飞魄散。”
    那个狐妖黎舟元姳曾见过，也识得，她怎会不知神识境，她记得格外清楚，因为当年她也在。人人都说这狐妖的祸心，而她只记得这个妲己是位女将军，气盖山河，眼里比现在任何一个狐妖都来的坚韧。
    是她开的恶花？不是，是她以己身之血阻止了恶花的生长，那些觊觎瀚禾果力量的凡人气急败坏，将这狐妖乱写一通，让她受世人唾骂。
    若是说她错，兴许就错在她爱上了一位君王，抛弃青丘女狐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了大将军，为她的君王而战，为她的国家而战，为一方子民而战。
    黎舟元姳的记性很差，数往上千年，她能记住的人不多，妲己就是一个。
    “屁话。”她性子一急，随口丢了句。
    “？”
    方才他们醒来的位置在郦兴郊外，离几日前的那所客栈不远，所以他们需要原路回去，
    临近北渡关城门下，
    纥骨颜抬头盯了城门片刻，城楼匾额写着“黄金台”三个字，他停下了步子。
    黎舟元姳在后面见他默不作声，就想上去催。
    “兖州永乐四十四年，塞北深入北境，南下攻陷东三郡，又有北洋倭寇直入兖州都城，两方势力夹击，作为中原扼喉的北渡关一时被围堵的水泄不通，北渡关后便是郦兴，只要北渡关一过，兖州倾覆变成定局。”
    “可三年过去，黄金台仍屹立不倒，固若金汤。”
    “攻城先要填平护城河、堑壕，继而在城池的四周架上投石机，昼夜不停地抛射燃烧物、轰击城墙，接下来便是攀城，无数箭矢在云梯间交错，塞北奴军还发明了蛊液，涂抹在箭头，中箭后便立刻丧失意识受其控制，反扑友军，一时间，城内百姓也受蛊液摧害。”
    “城中粮尽食马，马尽，食人。”
    “守城士卒战至最后一人，无人独活，城内游魂不散，塞北请纸妖引渡还魂，城中游魂仍不散，最后哪怕被引渡的魂飞魄散也在最后守住了黄金台。”
    黎舟元姳不明，“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你们人界不都说：战场上本就没有对错。况且兖州不是赢了？”
    “嗯。”
    纥骨颜神情复杂，“赢了，可是换来的是城中精锐和百姓的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他眼睫轻颤，收敛眼底的情绪，继续入了北渡关。
    到了楚府大门口，她们穿墙而入，里面的景别布置与记忆中一样，没什么改变，下了青绿石梯，两边的花圃划出一条白石路来。
    穿过花圃小路，是一个枫树庭院，四棵偌大的树从土里冒出来，直冲云霄，不时风一吹，树上沙沙作响的声音融进了庭院仆人的扫地声。
    再往前走就上了红木廊，廊上蜿蜒曲折，时而走来几个婢女奴仆端着盆子来回走，嘴里叽叽喳喳的抱怨着什么。
    黎舟元姳和纥骨颜倒不大想走这个弯路，身子一穿，径直就去了主院，奈何除了几个阿婆和楚夫人做针线活，嘻嘻哈哈地嘴上几句，也没听到什么想听的内容。
    而后，纥骨颜一翻手，面前立刻显现出一道裂缝，纥骨颜撕开后踏了进去，黎舟元姳紧随其后。
    方才本是太阳初升，秋露气爽，时间一转，场景一转，现下猛然变成了午后。
    偏院一处书房，“大哥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从远处传来嗡嗡的声音，黎舟元姳二人寻着声音去了。
    书房内，有两个男人，年纪稍大，一个要年长些，头发青丝参半，长方脸，一缕胡须平整下垂，暮年之际，却眼含波光，毫无呆木之言。
    他开口说道：“昨日瀚文殿议事过后，秘书丞将我拉在一旁说了此事，我却半信半疑，随他去了国录院他将名单亲自递到我手里后，才肯相信。”
    “秘书丞曾是我与尹兄的同窗，他念及旧情才与我提了此事。”
    尹兄？莫不是尹征？黎舟元姳歪了下脑袋，仔细打量这个说话的老头，心里推断此人便是楚平生。
    “我万不会相信尹兄会参与私印假币一事，他一个掌舟卿怎会与魏驸马和宣黄门沾上关系，明眼人不都能明白？”另一个男人看着年龄要小几岁，他听了这个消息立马反驳起来。
    曾听楚平生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叫楚明，虽是异母却堪比同母兄弟，为人勤恳，胆识过人，在鸿胪寺担任官鸿胪丞。
    经楚平生的介绍，二人不时聊过天，作过诗，算得上是同道文友。
    “我也不相信。”楚平生无奈叹气，跟着说。
    “秘书丞说那名单是冯尚书呈上的，过几日便会让陛下过目。”这么说，过几日尹征全家就要落难了。
    “冯尚书？莫不是因为——”楚明似是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楚平生摇头，“此事还不足以让冯尚书这般急切。”
    “尹兄一定是有了冯尚书的什么把柄，冯尚书才想将其除之后快。”
    “尹兄实属不幸。”楚明叹道。
    “只要还没到最后，便有转机。”
    “大哥，你莫不是要帮他？”
    “我手里还握着免死金牌，当年拼死救下陛下，陛下允我一支金笔，若尹兄成了我的亲人，陛下定会留些情面，多半可行。”
    楚明有些不可置信，他情绪激动起来，“你要联姻？”
    “你可知如此你必会祸及己身，你莫不是想放任整个楚家不顾是吗？！”
    “我并未放任楚家不顾，我只是在想一个万全之策，冯尚书一直与太子殿下作对，既然尹兄有冯尚书的把柄。那我们就是在协助太子殿下做事，相信太子殿下也不会放弃这次扳倒冯尚书的机会，我们有了太子殿下这个靠山，冯尚书明面上是不敢把我们怎么样的。”
    “可是大哥你说过，你已经忠于太子殿下，但你从不想参与里面的暗斗，哪怕是太子殿下器重你，你仍然回绝。你……这些只不过是你的说辞，你不过是想帮他罢了。”
    ……
    再然后，黎舟元姳和纥骨颜一同去了尹家打探消息，尹家确实是受到了牵连，尹征是掌舟卿，在漕运码头做事，因为边境在打仗，兵器供应紧张，尹征最近在负责兵器水路供应问题。
    没曾想却在煌器库撞见了偷换战马之事，他们为了盈利在战事如此吃紧的情况下，竟将战马偷换，放到集市悄悄卖了换钱。
    尹瞿经过几日的调查，查到些证据，不过，最后被他们察觉到了，幕后黑手就是户部尚书冯尚书的部下李侍郎。
    若是此事被查出来，户部将焚巢荡穴。
    但一个尹瞿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动摇冯尚书的地位，就像楚平生所说此事还不足以让冯尚书这般急切，黎舟元姳她们从尹家还听到一件事——渡江郡重审案。
    此事与尹家、冯尚书都有关，主要是关于近日一个被贬的皇子向陛下请求重查十年前渡江郡动乱一案，尹征也是因为此事在几年前被贬职。
    而这个十年前的动乱要归于一个地方，大野泽。
    现下应汝是和尹瞿还没相遇，若联姻才是转折点，那要在此之前了解因果。
    皆因那场动乱而起，那么十年前渡江郡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