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庭汉望着黑洞洞的枪口,身体绷直,面色却平静,两人的对峙持续了好一会,最终,陈庭汉摆了摆手,却不是对着季阳海,而是对不知何时藏身在阳台的周劲维,周警官。
他手举着枪,从外边缓步走出,厉声道:“放下枪!”
季阳海哑然失笑,说道:“你看,这位警官就没有你聪明。”
虽这么挑衅着,他还是乖乖放下了枪,随手放在了桌上。
刚刚打电话时,他给周劲维传递的是反话,并非是让他别来,而是让他速到,是早就约定好的暗号,虽然从季阳海不出意料的反应看来,陈庭汉没能骗过他,他很有底气。
陈庭汉叹了口气,说道:“不用上铐了,我们今天逮不了他。”
周劲维觉得不明所以,于是陈庭汉拿起那把枪,在他震惊的注视下,扣动了扳机。
然后枪口滋出一条又细又长,半死不活的水线,淋在季阳海的脸上。
“……”周劲维太阳穴抽疼,眯着眼睛缓了缓,随后说道:“玩具枪……之前的是障眼法?”
陈庭汉摇了摇头,道:“他有枪,有可能是一直都有,有可能是从那个黑商那儿买的,虽然他胆小如鼠,出的价钱高,卖一个零部件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后有追兵,楼下又是一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的样子,让他暂时放弃了而已,不过无论如何,我们现在都没有足够抓他的证据。”
“而且说到底,他是受人指使的,他背后还有人。”
周劲维不禁问道:“受谁指示?你有头绪吗?”
陈庭汉垂下眼睫,摇了摇头。
一旁的季阳海一直沉默,笑而不语,不否认,当然更不可能承认,他低头看了眼手机,然后随手丢在地上,一脚踩得稀碎。
他微笑着说道:“刚才你说的话很有道理,以我的口才确实是无法辩驳,不过,我身后那位有话想让我转达。”
陈庭汉道:“说。”
季阳海咳嗽两声,换了个严肃的口吻,说道:“我之所以让季阳海等在这个地方,其实目的很简单,愿者上钩,我想钓出背后追踪他的人,却不是为了对付你们,正相反,我想要你们加入。”
“并非所有人都能像你一般有力地践行自己的理念,特别是季阳海,在他双亲丧命那年,他能作出的选择并不多。”
“他也曾经尝试相信世间有公平之真理,邓实,就是他给真理最后维护尊严的机会。”
“很可惜,真理并不在乎你我他。”
“归根结底,我们之间没有无法调和的矛盾有相同的目的,无非是选择的手段不同,我无意驳斥你的理念,不如就互通有无,让我们共同的敌人死无葬身之地。”
陈庭汉神情冷淡,没有应答,而周劲维忍不了了:“在我耐心耗尽打你之前,你最好赶紧滚。”
季阳海不理周劲维,望着陈庭汉,微微鞠躬道:“我可以走了吗?”
无人应答,季阳海带着微笑,安然无恙地离开。
待到他离开,周劲维才重重叹了口气,既是无奈,又是愤怒地说道:“放虎归山。”
“再给我些时间就好了。”陈庭汉扯了扯领带,神色异常平静,道:“再给我些时间,就算不能定他的罪,也能找借口关他一段时间,让他找不到藏身的地方,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事情会好办得多。”
说起来,两人这还是初次见面,也不知怎么地,周劲维却觉得两人有种老相识才有的默契感,他莫名地看出了陈庭汉藏在平静下的惊涛骇浪。
他拍拍陈庭汉的肩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最后只能说道:“我还要把今天的屁股擦干净,先走一步。”
“一起走吧。”陈庭汉看了眼时间,尽管非常疲惫,他还是有重要的宴会要参加的。
他们走下楼梯,途经二楼时颇为默契地不去看那个宴会场里的觥筹交错、灯火通明。
不成想,走到一楼,还没下完最后两节阶梯,那边的人就已经“追”了出来,原来上面也已经散场,陈庭汉回头瞧到他们的红光满面,想必是宾主尽欢,一群人簇拥着今天家宴的主角王凯,这才是风光无限的最佳写照。
若是除他之外,不看地位和身份的加持,最夺人心魄,最引人瞩目的,永远是被这个上层圈子奉为王家乃至整个望海的掌上明珠,美丽动人,隽永无二的,王衿伶。
她同时瞅到了陈庭汉,几乎是下意识、自然而然地展颜一笑。
那笑是多么明媚,却像一记破冰锥,凿碎了他的幻想,露出了冰面之下,他最不想面对的从前。
……
……
前世。
二零一四年,七月十号,晚。
今年的高考早在六月初就已经结束,海一中的莘莘学子迎来了三年苦痛的解脱,无论成绩如何,大多数人都要好好享受这人生中最长的暑假。
高一高二的同学就没那么幸运了,少了高三前辈的校园冷清了些许,然而冷清对他们繁重的课业没有丝毫帮助,反而有的人已经脱离苦海,有些人却想到自己还在受苦,不由得鼻子发酸,面前的卷子更难入眼了。
苦闷的一个多月,直到临近放假的今天,是全校欢庆的日子。
不仅是因为明天开始全校放假,还因为今天是海一中的毕业舞会,是这届高三学生们,最后一次以海一中学子的身份回到校园。
舞会的场地设定在学校礼堂,参加舞会需要提前报名,不过旁观不需要,所有人都能参加,海一中的礼堂很大,足够容纳上千人,条件和悲剧般的宿舍对比惨烈。
礼堂张灯结彩,灯光金黄而柔和,轻快抓耳的爵士乐萦绕,氛围竟有刻意为之的缠绵之意。
或许校方也知道,对许多人来说,这是几年、十几年乃至一生互相之间所见的最后一面,若是在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刻,凑成一段情缘,也能算是佳话。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类场合,不过就算不喜欢,不适应,活动不是强制的,不来就是了。
偏偏有那么个人,不是毕业生,没有互诉衷肠的对象,甚至对这种场合是相当不屑的,却还是来了,来得满脸阴沉、愤愤不平。
“狗屎一样的地方,狗屎一样的人。”
陈庭汉双手撑着栏杆,让自己摆出睥睨的姿态,眼中的烦闷却怎么藏也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