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炼是一块敲门砖。”
    王衿伶忽然如此说道。
    这个意味深长的回答让陈庭汉沉默了一会，所幸，王衿伶没有让他做猜谜的意思，很体贴地解释道：“我小时候很要强的，发育快，长得高，和大院的男生厮混，一块在院子里的球场打篮球，打得他们叫苦连天，没人能单防我。”
    随后她沉入了回忆里，道：“虽然那个时候都是乱玩的啦，我还是称霸了整个大院很长时间，定下规矩，谁赢了我谁说了算，不然，我就是老大。”
    王衿伶道：“等我们都长大以后，女生发育早带来的体力优势缩小，直至被反超，逐渐没有了统治地位。他们都为此沾沾自喜，结果到了后来，家长给我们换了赛道，我们不以打球论英雄了，我们谈成绩。”
    陈庭汉忍不住笑起来，道：“怪不得老许他们那么讨厌你，不公平不公平！”
    王衿伶也笑了起来：“谁说不是呢，我也不服呀，我都觉得胜之不武，但后来我家里不同意我继续和他们鬼混了，那时候小，不明白事理，以为父母是认为我打球打输了丢人，才不让我继续的。”
    “所以你才会说，锻炼是一块敲门砖？”
    “后来我才知道，这敲门砖没有什么用。”王衿伶平静地道：“勉强弥补了体能差距，还有很多道门槛摆在那里。无论什么样一个男孩站在球场，都不会有人表示惊诧或者怀疑，但若是一个女孩儿呢？”
    “风言风语。”陈庭汉立马回答。
    “客观上的体能差距，男女有别，有色眼镜，甚至是门户之别，都成了妨碍。”王衿伶道：“所以我后来不打球了。”
    “你也没放弃运动。”
    “因为运动是我父母反对，但没有严令禁止的事情。”
    陈庭汉眉头微抬，望着王衿伶，有些犹豫地问道：“你带一个男同学来这儿，会不会引发什么问题？”
    这也是今天陈庭汉感到奇怪的原因。
    最近王衿伶的行事自由了不少，情绪有明显好转，紧绷的面具隐隐有松动的迹象。陈庭汉不能确定这种变化的原由，但他还是暗暗警惕了起来，因为这是前世这个时间点没有过的情况。
    不仅如此，还因为前世她在自己面前卸下重担的时候，事态已经是无法挽回了。
    王衿伶没有正面答复，而是道：“别只站着看，跟我一起动起来。”
    陈庭汉耸了耸肩，在旁边有样学样，充分伸展全身肌肉。
    随后，两人上了跑步机，调到了快走的速度。在两人微微的喘息中，她的解释才姗姗而来。
    王衿伶缓缓道：“后来，我在学校操场跑步，就是想借同学、老师的眼睛，告诉我爸妈，他们反对的事，我也会做。”
    “叛逆嘛。”陈庭汉道：“没想到学姐也会有幼稚的一面。”
    “再后来，我就不愿意让他们看着了。”
    陈庭汉有些不解，道：“为什么？”
    王衿伶保持着奔跑，脚步轻盈，呼吸均匀，目不斜视，声音清澈又饱含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因为你。”
    陈庭汉脚步一跄，险些被绊倒，及时踩上跑步机的边缘，才免于摔个狗吃屎。
    女孩嘴角含笑，却不理他，自顾自地道：“放学后跑步，已经是我和你共处的时间啦，我不想给你惹麻烦。”
    “学姐，慎言。”陈庭汉严肃地道：“你这话说的，十个男生九个都会误会喔。”
    借着前方电视的反光，王衿伶捕捉到他的局促和慌乱，想笑，却又微微抿去了，正经地道：“这是事实。人和人相处是各取所需，我想从你身上得到不需要对人格进行伪装的我自己，再让他们看着，那就不太好了。”
    陈庭汉掩饰般地揉了揉眉头，道：“学姐这么完美，还怕会被人说坏话？”
    “我不完美，而且会不会被人说坏话，不是你我自己能决定的，你肯定听过有人嚼舌根。”
    陈庭汉缓过来了，重新踏上跑步机，慢跑起来：“还真有。”
    “都说些什么？”
    陈庭汉斟酌一下，道：“有的人还真认为你拿腔捏调，姿态太高。还有的觉得你嘴里没有真话。”
    王衿伶平静说道：“你也这么认为吗？”
    嘴里没真话倒是有点……这话陈庭汉可不会说，他否认道：“他们只是没有和你交流的勇气。”
    王衿伶却仿佛听出了他内心想法似的，忽然道：“我唯独从未对你说过谎。”
    她这句话的意味太过超脱，一时间让陈庭汉有些恍惚，好像脱离了当前时空，回到了那个写满了苦厄的前世。
    他浸泡在那个女孩编织的谎言中，难以脱身，这辈子，她却对自己说，她从未对陈庭汉说过谎。
    陈庭汉知道，眼前的女孩和熟悉的那个她大概率不是一个人，但他还是难以遏制的感觉到愤怒，让他稍微不够冷静。
    “没有完全的谎言，但也没有完全的真相。”
    跑步时说话还是会打乱节奏，让体力本来很好的王衿伶有些气喘，她道：“学弟，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别扭？”
    “为什么这么说？”
    “用你的话来说。”王衿伶停顿着道：“你会因为不知道关键词，而埋怨搜索引擎欺骗你吗？”
    陈庭汉有些无奈道：“你这是偷换概念，我们得具体到某件事上。”
    王衿伶忽然扯下跑步机上的紧急制动磁铁，随手甩在地上，机器发出吱呀的声响。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扶着扶手，侧身道：“如果你想知道什么，那就输入关键词，我知无不言哦，这是你的特权。”
    陈庭汉也停了下来，表情没有明显变化，只是略略偏过头，沉默了许久。
    王衿伶不催促，也沉默了一会，然后促狭地道：“今天有点热吧？”
    蛊惑人心的女魔头，知道男生喜欢听什么，更知道陈庭汉会因为什么而动容。
    陈庭汉搓了搓发烫的脸，道：“一直在小跑，是会流汗的。”
    王衿伶不戳穿他：“证明热身的差不多，我们去下一个项目吧？”
    陈庭汉刚要应下，放在置物架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动的是旧手机，那块黑黢黢的板砖。这玩意一直留着，充当“工用电话”，它每次响起，就证明有那边的事要忙了。
    他拿起手机一看，是游申雨的短信，她要求现在见一面。
    游申雨的态度非常关键，她的联络要最先回应。所以陈庭汉满脸歉意地看向王衿伶，她微微一笑，表示理解。
    “那你先休息一下，洗个澡再说吧。”
    虽然两人今天的运动量不大，但望海的太阳向来是超乎寻常的不饶人，烘得整个城市都像个火炉，让他出了一身汗。
    她也香汗淋漓，汗水顺着秀长的颈淌下，不知是融进还是滑进了衣服的领口，开了空调，在休息室共坐一会，之后才领着他去了淋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