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起自己看过的一本曾经获得什么什么大奖的什么书,上面写着,一只小鸡就是一个鸡蛋复制另外一个鸡蛋的工具,那意思就是说,所有生物,都是为遗传而存在的。没有了遗传,那这生物存在,似乎就没有了意义。当时,同学们还在讨论,讨论的脸红脖子粗的,说,这,不包括人。因为,人生存,不只是为了遗传。因为,人是高级动物,人生存本身,对社会,对他人,对自己,都有意义。不只是对遗传后代有意义。其实,人家那是对整个生物讲的,整个人类也是,存在,可不就得遗传吗?如果人类不遗传了,让位给其他动物,比如,老鼠,狗,猫,甚至跳蚤,那,对于人来说,岂不是悲剧?当然,对于地球来说,或许是喜剧吧。因为地球少了最大的破坏者,不会再因为石油,煤炭被发掘出来,被燃烧,产生大量污染,大量的二氧化碳二氧化硫而把整个地球的生物全部毁灭。
她这样想着,忽然看见范月明捂住脸颊呜呜的哭起来,她不知道怎么就安慰起范月明来:得了,别伤心欲绝了,你不会生孩子,可是,还有别的男人会生啊,人类肯定不会断子绝孙的啊。
其实,她是顺着自己的刚才那本书的思想讲的话,没有想到,这句话惹恼了范月明。范月明仇恨的眼睛看着葛玉佩,指着葛玉佩说:好好好,葛玉佩,你现在就可以走,找一个可以生孩子的男人去好了。
范月明愤愤然的兀自走远,自己上了回学校的公交车。
葛玉佩呆若木鸡。
葛玉佩坐在人行路上的长椅子上,也呜呜的哭起来。
唉,命好苦啊。
自己为什么总是好运不能长久呢?如果有了好事情,坏事肯定会接踵而来。那时候,自己考上了大学,妈妈就得了急病,自己硕士生毕业了,妈妈就熬的灯油耗尽,去世了。自己博士毕业了,刚刚找到工作,刚刚结婚,却找了个不能生孩子的男人。唉―――
如果两个人相亲相爱,即使不能生孩子,其实,也无所谓的。学校里就有这样的老师,两个人一辈子没要孩子,不知道是不是不会生孩子,两个人就是说,为了事业,学业,错过了生孩子的最佳时期,两个人索性,就不要孩子了。
长椅子上,是一棵巨大的梧桐树。
树叶肥大,树冠也是巨大,遮挡了很多阳光,但是,也遮挡住风。正是盛夏,长椅子上的葛玉佩,全身是汗。她感觉得病的是自己,被宣判不能生孩子的是自己,而不是范月明。
她感觉心慌气短,急忙走向刚才那个医院。
还是那个妇产科医生接待了她,那个人也是她的同龄人,看着她的病历本,说:刚才,都已经给你检查了。没事,你啊,还健康。你男人不健康。
她又问:你们是大学老师?
葛玉佩点了点头:是。
那大夫说:其实,现在有很多知识分子,大概是百分之十吧,不能生孩子。你知道吗?
葛玉佩一惊,过去,从来没关注过这样的问题。
大夫说:这就是现代病,也是现代病。人,把自己长期关在屋子里,上网,打手机,不锻炼,人,退化很厉害的。越来越不健康了啊。
葛玉佩可怜巴巴的看着大夫:我丈夫真的不能生孩子了吗?
大夫肯定的说:肯定的,如果精子没问题,你们可以宫外孕,在我们医院就可以做,可是,现在,你们不可能了。
她递给葛玉佩一本书:看看这本书吧,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写的。
葛玉佩拿着那本书回家了。
范月明还在蜗居里哭呢,而且哭得很伤心欲绝。
她趴在他身边,安慰他说:得了,没有人宣判你的死刑,你还可以看看专家门诊吗,看看不孕不育门诊吗。何必现在就自己给自己宣判死刑呢。
她说完,就翻开那本书看。
范月明觉得葛玉佩说得有道理,一个年轻的女大夫,说你一辈子都不能生孩子,你就相信了?她有什么资格判决你的死刑呢?
范月明想到这里,就趴在妻子身边和妻子一起看那本书,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是一本描写城市人生活不健康,加上工业污染,造成的大量的不孕不育的故事。
范月明又害怕了:难道,咱们真的也是那样的人?
葛玉佩反驳说:别咱们咱们的,不包括我,我可不是那样的人,大夫说,我非常健康,完全可以生孩子的。
范月明翻过身去,躺在床铺上,泪如雨下。好一会,他忽然拿出桌子底下的一瓶子酒,那是两个人拿结婚证书的时候买的,两个人没喝完。范月明一个人兀自喝起来。喝了几口,范月明就像醉了似的,滔滔不绝起来:我一辈子发奋读书为什么啊?为什么啊?还不就是为了在城市扎下根?为了光宗耀祖?为了给我爸爸妈妈给我自己争气?我在城市扎下根为什么啊?还不就是为了后代?让我的后代别像我一样受苦受累的活着?让他们有豪华房屋,有好学校读书,有豪华汽车坐?我没有孩子,我还盼望什么呢?我还奋斗什么呢?我―――
葛玉佩抢过酒瓶子,不许丈夫再喝下去了,不然,丈夫再心情郁闷,肯定会出事的。学校几乎每年都有自杀身亡的,有学生,也有老师。这也是现代病吧,活得好好的,干什么自杀身亡啊?难道,你就不为你家人,考虑考虑吗?你就为你自己考虑吗?是啊,他们自己也许不能控制自己,这就是抑郁症,每年全国共有28万人自杀身亡呢,不是个小数目啊。
葛玉佩把酒瓶子里面的酒在脸盆里,不许范月明再喝了。
可是,范月明却像失去理智一样,把葛玉佩按倒,问:葛玉佩,你告诉我,你愿意不愿意跟我去死?
葛玉佩心想,坏了,范月明真的得了抑郁症了。真的要自杀身亡了。
葛玉佩喊道:范月明,你不是自诩意志坚强吗?你这么些年不就是依靠坚强的意志在城市扎下根了吗?你的坚强意志呢?怎么一个女大夫一句话就把你给击垮了?
没有想到,葛玉佩这几句话,竟然让范月明重新恢复理智,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倒在床铺上。
他看着房屋顶,眼睛如死人一般,一动不动。
她还是害怕,心想,这斗室,也会让人得精神疾病的。农村人很少有人得病,除了受教育程度低,期望值低,最重要的一点,她觉得还是农村人喜欢阳光,喜欢到大自然中去。
她拉起丈夫:走,咱们到外面去。到大自然里面去。
两个人到了外面,心情果然好了一些。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学校的树木花草都被染成一片红色,很是好看。
学生们大都放假回家了,一些老年教授们,以老牛自知黄昏短,不用扬鞭自奋蹄的精神锻炼着。
葛玉佩和范月明坐在一棵大大的梧桐树下,谁也不说话,静静的看着那些老教授们在锻炼。
葛玉佩问:范月明,你说,咱们老的时候,会和这些老教授一模一样吗?
范月明忽然不再因为自己被判定不能生孩子而自卑了,而是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蔑视的目光看着那些老教授们:哼,我才不会像他们那样窝窝囊囊的一辈子呢。
葛玉佩问:他们怎么窝窝囊囊的了?人家不是在各个界别都是知名人士吗?
范月明摇了摇头:唉,他们有什么啊?还不都是名不副实?
葛玉佩不同意范月明的看法:怎么不名不副实了?人家可都是实至名归呢。
范月明说:我的意思是啊,他们都是学问上的巨人,生活中的矮子。
葛玉佩还是不同意范月明的看法:人家怎么是矮子了?人家生活很健康呢,这里面的老教授,有八十多岁呢,怎么是生活上的矮子了?岂有此理。
范月明说:你啊,就会看表面,他们这些人,都是什么人?都是书呆子,窝囊废。哪个不是窝窝囊囊的书呆子呢?看看他们吧,各个还不都是依靠学校给他们提供的那些房屋工资生活?哪个能在社会上赚的钱?赚来更多东西的?所以,我认为,他们生活上都是很无能的。
葛玉佩看着范月明:哎呀,几日不见,你本事见长啊。
范月明反问:是几日不见吗?哪天不见呢?
葛玉佩笑起来:不过就是比喻。
范月明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葛玉佩没有说话,心想,你这么瞧不起这些老教授,还不是因为你当了个芝麻粒大的小官?我真没料到,你们这些人,竟敢瞧不起这些大学赖以生存的大学教授?唉,真是悲剧。难道,你的导师甄子君和你才不是生活上的矮子?
她觉得范月明越来越俗气,甚至变得俗不可耐了。
可是,自己也不好意思就这样批判他,现在,他心情不好,感到自卑,也许这时候,才会寻找自己的优点长处和别人的短处弱点比。是啊,虽然老教授们每天搜肠刮肚,呕心沥血的做学问,可是,最后这课题的第一个名字肯定会让位给院长副院长的,没准,还要让给校长副校长的。怪不得已经把自己当作未来的院长副院长校长副校长的范月明们敢于瞧不起这些做学问的教授们呢,原来,无论如何,最后卖力气做学问的这些人,他们的名和利都要让给范月明们的。
好吧,反正自己又没想过刚刚结婚就离婚,如果这范月明真的如他所言,能给她和这个家庭带来更多的实惠,那,何乐而不为呢?
她拉起范月明:走,咱们也去锻炼锻炼。
范月明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她还是拉起他,走向那操场。
在操场上锻炼,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跟随大家一起出汗,一起气喘吁吁,一起晒太阳,会感觉自己不再孤独,不再虚弱,不再忧郁,而是和大家一样健康。
是啊,城市人,总是在不停的和自己的忧郁,孤独,虚弱作斗争,试图战胜他们。可是,有人也初见成效。据说,这两年,城市的自杀率大大降低了。可是,有一种现代病,却越来越严重,那就是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