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辰时。
林棠陪胤祺和胤?刚用完早膳,魏珠带着康熙的圣旨便到了。
“奴才见过五爷、十爷,见过公主。”
魏珠没敢仗着手持圣旨拿乔,他神色恭敬地给胤祺、胤?和林棠三人行了礼,然后笑着道:
“公主,皇上有旨,说您言行不当,罚您禁足三个月,抄写大清史书百遍。”
说着,魏珠拍了拍手,示意身后的太监把两箱子史书抬上来。
禁足,抄写史书?
林棠眼底的笑意微滞,纵然她猜到了康熙大概率不会相信她折子上的话,可现下事实真如她所料般,她还是忍不住烦躁。
她敛住不耐,抬眸看着魏珠问:
“魏公公,不知皇阿玛如何处置那位向我进言的老人?”
“回公主的话。”
魏珠朝林棠笑了笑,满不在意地道:“奸人蛊惑公主,皇上下令把奸人九族抄斩。”
林棠眼里快速闪过冷意,她低头瞧了眼魏珠手里的明黄色布帛,正准备双手把它接过来时,便听见胤?语含怒气地道:
“魏公公,敢问公主做错了何事?皇阿玛又为何要禁足公主?”
胤?想起往日里四姐说皇阿玛忌惮她的事,下意识以为皇阿玛在故意敲打和为难四姐。
“这……”
魏珠偏头看向林棠,用眼神问她该如何答话。
林棠上前两步,略微弯了下腰,用双手接过圣旨后,又快步走到胤?身旁,放快语调低声道:
“我给皇阿玛上折子说,大清百年后便要亡国灭种了。皇阿玛觉得我在危言耸听,特意下旨来斥责我。”
胤?愣了下,难以置信地看向林棠。
虽说他不关心朝政,但他也知道妄议……不对,四姐谈论国运的事是有丁点不对了。
林棠瞧了眼出神的胤?,转过身来对魏珠道:“魏公公,把大清国运告诉我的老人甄言已经在两日前过世了。
我派人查过,甄言是单独流放到宁古塔的,他九族之内的亲人也都不在世了。”
魏珠听明白了林棠的意思,他面色为难地看了眼她,略带迟疑地道:
“公主,此事奴才需要派人再查查。
否则,等皇上问起时,奴才当不起皇上的怒火。”
“这是应该的。”
林棠没想过仅凭两句话便让魏珠打消查甄言的心思,她只是想先入为主地给魏珠留个印象,免得他什么都查不到后,还不依不饶地盯着这事不放。
“麦苗,魏公公一路舟车劳顿,你先带他们下去歇息吧。”
“嗻。”
麦苗微微抬头,给魏珠递了个眼神。
魏珠收到示意,偏头瞧了眼身后的太监们,稍加犹豫后,弯着腰道:
“奴才谢过公主。”
林棠摆了摆手,转过身拉着若有所思的胤祺和欲言又止的胤?朝书房走去。
刚到书房。
胤?便扯着嗓子嚷嚷道:“四姐,你从来不说假话,你说大清百年后便没了,那肯定是没了。
皇阿玛怎么能因你说实话就责罚于你呢?”
“十弟,不是我说的,是甄言说的。”
林棠没接胤?的话茬,她把圣旨放到书桌上,一本正经地道:
“倘若甄言的话所言不假,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啊?
抓紧时间吃喝玩乐啊。”
胤?不赞成地看了眼林棠,“四姐,皇阿玛又不相信你的话,你就别管他了。
反正大清亡国,肯定不是你和我的子孙干的,遗臭万年的也不是我们。
再说了,照你说的,等大清百年后亡国时,我们早就成一堆白骨了。”
好好好!
林棠神情复杂地瞥了眼异常豁达的胤?,不得不说,胤?的话跟她先前想的大差不差。
但是,这段时日以来,她时常会梦到前世学习鸦片战争以来国家屈辱历史时的场景,她觉得她该做些什么。
康熙不相信她的话又如何?
她先把想好的先发制人的计划暂时搁浅,再边等着胤禛上位,边派人去欧巴洲打探消息。
等时机成熟,便挥旗向北,再向西,一路威慑曾经欺辱过华国的强盗家!
她要让欧巴洲人终日惶惶不安,为还没出世的强盗后代赎罪!
旁侧的胤祺见林棠愣神,轻咳两声道:
“四姐,甄言只说了百年后大清会亡国灭种吗?”
“不是。”
林棠摇了下头,“甄言还说大清会被欧巴洲人打败,签下屈辱的赔款条约。”
“瞎说!”
胤?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抬了抬下巴,嗤笑道:
“四姐,那什么叫甄言的不会是个骗子吧?”
“为何这么说?”
“你看,他的九族之内只剩他一个人了,那无论他犯了什么事,都不会牵连到他全族啊。”
胤?拍了下手掌,饶有兴致地道:
“说不定,他早就想在临死前使个坏,想个法子膈应大清。
偏巧四姐你去村落巡查春种时,误打误撞地让甄言实现了他的心愿,然后他心满意足地死了。
你呢,猛地听到他诅咒大清,惊慌失措之下连忙把他的话上报给皇阿玛。
皇阿玛又听不得这种晦气的话,所以降罪于你和那个甄言。”
林棠:“……”
推测的很好,下次别推测了。
若不是这事是她一手策划的,那她说不定会信了胤?的邪……吧?
“十弟,方才你不是说我的话有道理吗?”
林棠深吸了口气,缓声问:“怎么眨眼间,你就觉得我是被人骗了呢?”
“哎呦,四姐。”
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才我以为大清百年后亡国的事,是你自己想的,又亲口说的。”
说到“自己想的”和“亲口说的”时,胤?特意加重了语气。
林棠听到这话,好气又好笑地看了眼胤?。
敢情只要是她说的话,无论听起来多不可置信,胤?都能坚定不移地相信她是对的。
她嘴巴微动,正要开口说话,胤?灌了自己半盏茶,补充道:
“还有,四姐,单说大清百年后会亡国,那确实有几分可信,因为我知道朝代都有兴衰之道。
可要是说欧巴洲的西夷人会把大清打败,那绝无可能。
皇阿玛说过,西夷人在手工艺上是有几分精进,但单论朝政和军队,他们永远都比不了大清。”
旁边的胤祺附和地点头,“四姐,我同意十弟的看法。”
皇家人都这么自信嘛?
林棠在心里嘀咕完这句话后,转瞬想到自己也是皇家人。
她轻声叹了口气,轻声道:
“百年都发生的事太多了,你们怎知甄言说的话毫无道理?”
“可四姐,你又怎么能说他的话有道理呢?”
胤祺温声回完话,轻轻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神情桀骜又矜贵地道:
“四姐,我与十弟在京郊的庄子里种了多年的地,我能明显地感受到,百姓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
他们认为皇阿玛是个好皇上,他们对繁荣昌盛的大清充满了希望。”
林棠偏眸瞧见胤祺眼底那抹骄傲,抿了抿唇没说话。
向来与世无争的胤祺都这么想,更遑论康熙和文武百官了。
罢了。
林棠暂时不想在甄言的话是真是假上与胤祺争辩了,他有他的骄傲和自恃,她也有她的前世记忆。
胤祺打动不了她,她也说服不了胤祺。
再说下去,恐怕会让她“掉马甲”。
她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道:
“五弟、十弟,皇阿玛让我在府上禁足,城外的地就劳烦你们多操点心了。”
“应该的。”
胤祺和胤?异口同声地答应了下来。
“若是你们发现麦苗和红薯苗出了什么问题,一定要及时报给我。”
“好。”
胤?跟着胤祺点了点头后,惊讶地问:
“四姐,你真打算三个月不出府门啊?”
林棠不解地反问:“对啊。皇阿玛不是让我抄史书百遍嘛?”
“咳咳咳——”
胤?猛地咳嗽了几声,眼含心疼地道:
“四姐,你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啊?
不然,你怎么突然这么听皇阿玛的话啊?”
“以往我很不听皇阿玛的话吗?”
听完前半句的林棠还没来得及感动,便被胤?的后半句话气笑了。
胤?犹豫了几瞬,迎着林棠似笑非笑的目光,吞吞吐吐地道:“那……那倒是没有。”
“我也觉得没有。”
林棠偏头看向胤祺,挺直腰身问:
“五弟,你说呢?”
“啊……”
胤祺用力点了点头,无比真诚地道:
“四姐,您什么时候不听皇阿玛的话了?十弟净会瞎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林棠还没接话,胤?走到胤祺旁边,撸起袖子道:“五哥,你这是踩着我讨四姐欢心啊?”
胤祺扫了眼忍着笑的林棠,拼命朝胤?挤眉弄眼。
胤?没看出来胤祺的意思,他扬手拍了下胤祺的胳膊,轻哼道:
“五哥,这次就算了,下次我可不依了啊。你可别想抢走我在四姐心里最重要的地位。”
胤祺脸上的动作微顿,他用看二傻子的目光看了眼胤?。
胤?没搭理他,转身看着林棠,贴心地建议道:“四姐,史书繁多,若是你不想抄,那便让五哥学学你的字迹,替你抄吧?”
林棠还没来得及反应,听见这话的胤祺立马急声道:“不是,十弟,你怎么不学学四姐的字迹,帮四姐抄啊?”
胤?理直气壮:“我不爱学习啊。”
“那我就爱学习了吗?”
胤祺瞪了两眼胤?后,讨好地朝林棠笑道:“四姐,十弟说笑呢,指望我抄史书,怕是三年都抄不完。”
“放心吧,不会找你们的。”
林棠笑道:“你们帮我看顾好城外的地,便足够了。”
“谢谢四姐。”
胤祺白了眼胤?,忙不迭地道:
“我就知道,四姐不像十弟,四姐最好了。”
看见白眼的胤?眯了眯眼,“五哥,你这话骂我呢?”
胤祺狡辩:“你想多了?”
胤?不信:“真的?”
“……当然。”
“那就好。”
林棠瞧着两人你唱我和的场景,弯着嘴角没插话。
——
四月底。
林棠在府上安心抄书时,京城里突然起了流言。
京城某处酒楼里。
“听说了嘛?有仙人说要是太子爷即位,那大清会在百年后亡国灭种。”
“你说的不对吧。我听说的是太子爷即位,咱们都会成为西夷人的奴才。”
“不不不,你们说的都不对。据我二舅的外孙女的表姐的姨妈说,若是太子爷即位,那咱们的子孙日后都要累死累活地给西夷人赚银子花。”
“你们可别说了,照你们的话,咱们这等无权无势的穷鬼,日后只能等死了啊?”
“那也不一定。我跟你说啊,听说太子爷不止喜欢美人,还喜欢长相清秀的兔儿爷。若是你家里能有样貌还能说得过去的,送进宫里也是条路,说不得全家就能翻身了呢?”
“……真的?”
“那当然了,这可是我表妹的姨母的外孙女的堂姐说的。据说她有个弟弟净完身后被太子爷看上了,现在全家都搬进东边了呢。”
“嘘,快噤声,官兵过来了,你们不要命了?”
…………
半个时辰后。
作为酒楼常客的胤禟第一个听到这甚嚣尘上的流言,他皱了下眉头,瞬间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下意识以为有人要嫁祸林棠,所以刚到酒楼的他立马转身去了八贝勒府。
马车上。
胤禟心烦意乱地拍了两下桌子,扬声道:“玉柱,派人去查查是谁最先传播流言的。”
“嗻。”
玉柱挥了下马鞭,点着头应下。
半刻钟后。
胤禟刚到八贝勒府,胤禛便从苏培盛口中听到了同样的流言。
他凝着眉思忖了半晌后,冷声问道:
“京城里所有的酒楼和书坊都在传太子爷的流言吗?”
“回主子,底下人是这么说的。”
胤禛蹙着眉轻敲了几下桌子,沉声道:
“最初是从哪开始传的?”
苏培盛低了低头,“奴才还未查到。”
“尽快去查。”
胤禛偏头看了眼隔壁,眸色晦暗不明地道:“另外,派人盯着八贝勒府。”
虽说他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流言是胤禩背后指使手下传的,但直觉告诉胤禛,这事就是胤禩干的。
他能理解胤禩为了拉拢人心,纵容贪官,但他绝不接受胤禩为了谋夺皇位,把四妹算计进来!
“奴才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