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射比武结束后,所有孩子卸下头盔软甲,他们按照排名一齐单膝跪地于全明皇帝面前接受奖赏。
赫月·睦淳再次引起了全明皇帝的注意,因为他那清秀的面容与纤弱的身材,让皇帝有一瞬间错认为他是个女扮男装的郡主。
全明皇帝开口说:“少年赤焰勇武可嘉,朕兑现承诺,封你为梁淮少将军。”
“谢陛下!”赤焰铿锵有力地回道。
全明皇帝捋捋苍白的胡须继续说:“嗯——在这场比武中,你还有一个地方让朕很中意。”
“在周围人有困难时,你没有嘲笑他,相反倒是主动帮助,悉心指导,朕很认可你的品行。同时朕也想告诉皇子皇孙们,兄弟有难,不应袖手旁观隔岸观火,互帮互助才是应有之义。”
“嘉赏赤焰少年黄金千两!”
赤焰立即谢恩道:“谢陛下隆恩,臣子感激不尽!”
接着,全明皇帝向赫月·睦淳和蔼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禀皇爷爷,我是武襄王之子,赫月·睦淳。”
“赫月·睦淳?”全明皇帝觉得有点熟悉,待他思考片刻之后,他问道:“莫非是裕和公主之子?”
“正是。”赫月·睦淳应道。
全明皇帝颤颤巍巍拄起拐杖,太监们赶忙将他搀扶了起来,随后在一众宦官的簇拥下,他慢步来到赫月·睦淳面前道:“抬起头,让朕仔细看看?”
赫月·睦淳抬起头看向全明皇帝。
一瞬间,被誉为“金月之花”裕和公主的面庞浮现在全明皇帝脑海中,但当全明皇帝仔细一审视,他发现这张脸上除了继承了裕和公主的柔美,还有着些许刚毅清冽的线条,刚毅与柔美相互结合,甚至更甚于当初裕和公主的绝世风华。
“像,真像。”全明皇帝不自觉叹道。
“站起来,让朕看看?”
赫月·睦淳行礼之后起身,随即又跪了下去。
全明皇帝喃喃道:“我的好孙儿,皇爷爷怎么就把你忘了呢?”
片刻思忖之后,全明皇帝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因为他发现,自己之所以忘记了赫月·睦淳,和武襄王有着很大的关系。首先作为大世子的赫月·睦淳,衣着甚至不及其他世子,这让他从一开始就很难引起注意,另外这么多年来,武襄王也从未向朝廷举荐过有关赫月·睦淳任何消息,这无疑就把赫月·睦淳变成了一个隐形人。
对武襄王信任的裂缝在全明皇帝心中开始出现,因为将裕和公主安插到武襄王身边,本就是全明皇帝对武襄王的牵掣,而今裕和公主已死,大世子却遭受如此冷落,多疑的全明皇帝想到了两个原因,其一是自己对于武襄王的控制大不如从前,其二便是武襄王对皇室本就没有忠顺之心。
全明皇帝立即转向武襄王问道:“朕今日所见,淳儿箭术颇有天资,但令人诧异的是,他刚开始却连箭术的基本功也未能掌握,若是没有赤焰指点,恐怕连一箭也未能中靶吧?”
“所以,这不怪淳儿,而怪武襄王你——教子无方,你可认?”
全明皇帝一字一句不紧不慢,语气平和,但其中蕴含的威压却让武襄王眉头紧皱,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虽然全明皇帝在字面上问武襄王“认不认”,但武襄王看出来了,他不得不认,这并不是所谓“教子无方”和“教子有方”那么简单,而是一场博弈,如果忤逆全明皇帝,肯定会导致更严重的后果。
武襄王立即跪伏在地磕头道:“臣下教子无方,臣下知错,请全明皇帝责罚!”
全明皇帝用着一种平和的语气愠怒道:“责罚?那你说说,该如何责罚好啊?”
武襄王明白,这是极为关键时刻,他对全明皇帝说道:“蒙陛下鸿恩,臣下身为百将之首,位尊武侯之列,但却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法教好,臣下有愧于陛下如此恩德,臣愿意自解兵权,尽数收归于中央羽林军。”
兵权,对于一生征战沙场的武襄王来说,无疑是命根子,但他知道,他必须这么做一表忠心。
范承这时候突然开口道:“陛下,恰东部有一名为‘血色残阳’的蛮夷组织在沿海地带异军突起,据说‘血色残阳’如同强盗般疯狂蚕食周围部落,现已有数藩属国上书请求剿匪,外征需要调动大量军力,且需要中央统一有力的调度,臣认为武襄王建议可以考虑。”
然而,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意识到这个“血色残阳”所存在的巨大危险,更没有预见到有朝一日金月帝国的天空将被血色残阳的恐怖所支配,而范承现在只是将其当做朝堂上争权夺利的工具。
全明皇帝捋着胡子,随即喜笑颜开道:“嗯——那就依范丞相所言吧。”
范承简直大喜,但他却并未表现出来,而是平静道:“陛下英明。”
但全明皇帝这一句对武襄王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当头一棒,武襄王顿时感觉全身瘫软,口唇颤抖,他欲言又止,因为舌头总是在口中打结,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壮士断腕般的忠心,竟对全明皇帝没有一点作用。
赫月·睦淳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因为他记得福延管家曾向他许诺过,要将他送至军中发展势力,若是自己的父王真的丧失兵权的话,那么自己今后又如何发展呢?他发现自己和父亲其实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沉睡的心灵一旦觉醒便将永不停止奔跑的步伐,从前的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此时此刻,赫月·睦淳感受到了内心在强烈地跳动着,他的心告诉他必须要行动起来,必须要去帮助自己的父亲解决现在的困境。
赫月·睦淳跪爬到全明皇帝脚边,一个猛的叩头,他对全明皇帝说道:“皇爷爷千万别怪罪父王,要怪就怪孙儿吧!我从小不喜练武,就喜弹琴作赋,父王他也从未强迫过我,可否让为我为皇爷爷弹琴作赋一首?若皇爷爷满意,就别怪罪父王了,可以吗?”
范承立即说道:“世子殿下,今日乃秋狝比武之际,行军队伍中可未有管弦笔墨呐,再说秋狝围猎意在彰显皇家子孙的铁血方刚的崇武本色,在此吟诗作曲,恐怕也不太好吧?”
全明皇帝捋着胡子眯着眼睛,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赫月·睦淳随即反驳道:“范大人,您一直在强调‘崇武本色’,可崇武是为了什么呢?无非不是为了忠君孝主,报效国家吗?军人拿起武器扞卫国家不受侵犯,这固然是值得去学习和领悟的,可是我觉得却不能将此作为一种死板的标准放在每一个人身上,文人也有报效国家之心,也有为国献身的觉悟和决心,既然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又为何而在意形式上的不同呢?”
范承笑道:“当然要在意,文人所认为的世界只是书本在他们脑中幻化的世界,若每一代皇子皇孙都只愿意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而不愿意对外征伐,那么将是相当危险的事情。”
赫月·睦淳嗓子一哽,他没想到范承丞相如此能说会道,但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咬住不放,看来这势必将会是一场拉锯战。
赫月·睦淳长吸一口气道:“范承大人所言甚是,实际上,我认为练武与作赋不是相矛盾的,两者需要相互结合,并不能踩一捧一,您说呢?”
看着赫月·睦淳这副面孔,当初那个令范承憎恶的女人面孔浮现在他面前,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范承在心中骂道。
范承哈哈一笑,他用一副年长者的口吻对赫月·睦淳说:“世子殿下,你还年轻,古人云,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你想想看,现在是什么场合?换个说法,你说在唱戏台上上演比武,这合适吗?”
“是不合适,但您所谓的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似乎在这里用的并不太对——”
“好了!都别说了,你这个小东西,伶牙俐齿的,倒真像你母亲。”赫月·睦淳的话语被全明皇帝打断。
全明皇帝对赫月·睦淳继续说道:“朕允你在五步内作诗一首,若能证明你父亲对你教导有方,朕,可以考虑对他网开一面。”
全明皇帝此话一出,武襄王瞬间松了口气,同时他也完全改变了这些年来对自己大儿子赫月·睦淳的看法,心中尽是感激与愧疚。
赫月·睦淳拜谢道:“谢皇爷爷隆恩,孙儿平日在府中空闲之时,便喜欢翻阅古书了解古往今来,心中不由得对这人世间有所感慨,能否以此为题作诗一首?”
“好,小小年纪便有此等想法,朕倒想听听你对这古往今来有什么感慨,起身吧!”
赫月·睦淳缓缓起身,他拍去身上的泥土,然后迈出第一步道:“时间如滚滚长河不断流逝,世间万物也不断流转变换,但千万年来因果轮回却始终有着有着自己不变的规律,故有感:‘万华流转势仍恒’。”
“人世间所谓的‘道’是如此多变,在这不断变换的世道中,究竟什么是真实的呢?什么是值得去追寻的啊!”
“不由感慨:人间似幻何为真,追天问地求其道?”
最后一步,赫月睦淳望天叹道:“这世间如梦似幻,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虚实交替更迭,也因此时常在梦中呓语,虚实之间究竟该何去何从呐!”
“曰:虚实迷乱梦中嗔。”
“提名为:‘万华变’。”
赫月·睦淳伫立在场中,他语调悠扬地吟诵道:
万华变
万华流转势仍恒,人间似幻何为真?
追天问地求其道,虚实迷乱梦中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