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茶功夫,空中少年这才按落剑锋降至沙船甲板。因是初学乍练,落地时收势稍有不及,足下飞剑磕在船板上,冬冬冬传来几记闷响。
原来,那飞剑竟是木制的!
少年落地失势,跌在半空,幸而他身手灵活,只扭身一挺,便在空中打了个极漂亮的旋子,稳稳落在甲板上。围观的少年们“轰”的一声拥了过来,联众将其托起:
“高天,你真了不起,你真的会飞了!真给我们长脸!”
孩子们七嘴八舌,将头领捧上了天。可空中的少年首领却打眼望向天边一角,只见云中深处正有一黑点起伏,忽而一个流星飞坠消失于万丈云丛。
众人正欢闹着,一道人影却抢上甲板,排开众人,将地上木剑牢牢捧在怀中,一面抚拭,一面骂道:“嚷什么呀,仔细你们这些小崽子踩坏了尊主大人亲制的神器!没看见上面的神符都毛了边吗?”
原来,少年首领高天御空的并不是什么飞剑,而是一把由凤栖木制成的剑型翔板。
这都是受当日业光城大乱,宝石斋掌柜逃命用的翔板启发。冷、周二人想着既然一诺大的成年胖子都能由翔板载了飞逃,那人小身轻的孩童拥有相类的法器,一定也可以飞天遁地!
只是那日的翔板到底是胖掌柜私藏,是一件较罕有的非规制法器。
冷星云没有造器的本事,好在她符法一途在人间界就有涉猎。此来大方界数月,抽空研修了凌霄派的基础道法,又因在此之前为造风神幡下了一番功夫,趁便习会了合适孩童们的御风符制法。一时从凌霄派战利中找了制练灵符的符笔、灵墨,倒也像模像样的制成了几枚。
此符分阴阳两道,阴符附在翔板上,阳符由御符人手持,几乎不需要多少灵力,便可由心意祭动。
鸣云被星云推为试飞员,当先试了试,发觉此御空术,虽然对施法者的灵气要求极低,动力全凭符纸引来的风灵,但依旧动力有限,需要运真气将身体重量轻至原先的十分之一,方可升在空中。
众风童没有修习过峨嵋心法,自然不能运动真气。好在当日冷星云置备了诸多藤铃草,制造飞甲,得其相助,再加上孩子们人小身轻,已不是大问题。
但仍需从众人里挑选出意志极佳,心力强大的童子。才可祭动阳符,召唤风灵御风而动。至今能在浮空中者,只有寥寥数人,高天便是其中强者,但还不是第一。
且说,范奇玉为高天失手损了翔板在沙船上喋喋不休,众风童这些日来,日夜为大伙劳作,贡献良多,地位陡高,气性自然越来越大;又为着一路以来,天天猎兽食腥,火气也越来越旺。
听到自己首领被责怪,很不乐意,有厉害的已经指着范奇玉鼻子骂道:“你这臭教书的,说些什么,胆敢冒犯我们天哥……?”
不想话音未料,早被高天一拳打在脸上,飞了出去。
众童转过身来,正是高天满面嗔怒打的一拳。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范先生是我们的老师,再要有人对他不敬,只管问我的拳头!这一次,我只打一拳;再有下一次,我一脚踹下沙船,从此再不让登船!”
原来范奇玉受冷星云指派,日常里教习群童一些珠算数学的知识。虽然不是正经的开课授业,但他为人机敏,教习起众童写写算算来,颇有力道。群童照样要尊其一声“老师”。当然,与正经由众长老担任的教书先生比起来,差了好些意思。
且说那沙船是众风童安身立命,受营中老少敬仰的所在,如不让其上船,简直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群童闻声色变,再不敢对范奇玉有一些颜色,更有甚者,把刚刚挨打还在挣扎着起身的少年又踹上两脚,抓着头皮拖到范奇玉面前,命其跪倒,按着他脑袋给其赔不是。
范奇玉先前还为被群嘲,有些下不来台面。转眼又被如此尊荣,吓了一跳。偷眼看了看被众童围在当中的高天,暗暗咂舌,没想到这小子在众小眼里地位如此之高。言出法随,说一不二。
想着对方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待长大成人,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厉害人物?这个交情和人脉,自己怎么也得从长计议,好好打理。
是夜,三更时分。
高天一人立在高高的旗斗上。
身下沙船迎风缓缓而动,虽有守夜,却一多半偷空打起嗑睡。
天地万籁寂静,唯有车轮滚滚,黄砂阵阵。
擒风童子十二人,每一人都可以在白日里祭神幡,带动大军前行;但夜里,能祭动神幡的只有两人,高天是唯二之一。
此时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人。抬头望天,半天星斗,似一口巨盆倒扣大地。举目斜望,明月下,彩云间,依旧有一黑点倚风而行。
正出神,一道银虹倒卷苍穹,匹练流转,直泻而下,惊得高天待看清来人,赶紧一个翻身倒地,纳头便拜!
鸣云笑了笑:
“不需如此,我见你望天出神半日,只好驾剑光而来。不想,还是把你惊扰到了!”
高天跪伏在地,不敢起身。
鸣云这才想起:
“平身吧,这样不方便说话。”
可高天依旧不敢起身,而是面贴着地,鼓了半天勇气才敢道:
“小人万不敢请天主亲自来见小人,我……,我原本只想请范老师传个话,允许小人拜见天主。没想到,天主竟然会在今晚上亲自来临……。”
鸣云看着几乎把头脸贴在地上,屁股却高高撅起的高天,忽而一丝悲凉。
他自得音咒,只要修为不及他的,已能听对方心音。
高天是众童子的首领,禀赋一流,智勇兼备。最难得虽是目不识丁的落难童子,却生就气度不凡,为众童臣服。异日长成,笃定是能独挡一面的大统领。能收获此子,对于挂着布政官衔的鸣云实在是一件难得的运气。
众人里,鸣云少不得高看他一眼。可没想到,此子此刻,全不像他该有的年纪,而是一身世故算计似的市侩,拜倒在自己身前。耳边传来一阵阵少年打鼓的心跳声,一记记满是忐忑,尽是哀怜,全不是大丈夫,男儿汉该有气度。
而脚下的高天,半时不见鸣云吩咐,忍不住偷眼上看,只见“尊主”眉头深皱,不是意思。心上担忧自己求的事怕是难成,愈加大气不敢多喘。
鸣云闻其声,只得开口道:
“说吧,你有什么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