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雕场里,江正召已经没日没夜的连续雕了好几天,护卫们早看不下去了,老乙几次想打晕了事,但见他全副心思都扑在木雕上,又下不去手。
“公子,贾明来了。”这次贾明在船厂门口,让人递了张拜帖。沈维汉已从京城赶回,记得公子说过要换个玩法,正好借机打断他。
过了半晌,江正召喃喃说:“快完成了……”
“公子,贾明?”沈维汉盯着江正召。
都说时间能让人遗忘,但现在又该怎么挨过去?折磨自己?他已满脸病容,怎么办?将他强行带走,有用吗?之前将消息送回武昌,但仍没收到楚王的回信。或许去行在求圣上,改了那道赐婚?可是,圣上根本见不到。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变回原来神采飞扬的样子?
江正召回过神,似是想了很久,吩咐道:“带他去船务衙门,让郑和作陪,就说我马上到。”
“是。”
“噢。”江正召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打盆水,我洗个脸。有干净的衣服吗?”
贾明等了很久,又被人转了三趟手,才带进了船务衙门。这处衙门并不大,会客厅更不见豪华。不过,将他带进此地后,就没人理睬了,好在上了茶。
郑和匆匆进门,看了眼贾明,问:“这位是?”
贾明打量了下郑和,站起身有礼有节的说:“在下贾明,商人,与江公子有约。”
郑和点头,笑了笑,自我介绍道:“郑和。江公子还没到,那我们就等一等吧。”
贾明表情正了正,“原来是郑大人。”态度恭敬起来。
郑和已在主位上坐下,以为是江正召叫来的代办。于是,微笑的与他聊起了海商。不过,片刻后,发现此人不像是代办。那是为了什么事?郑和糊涂了。
好在江正召没让他们等太久。只不过,他进来的时候,还是让贾明吓了跳。才过了几天,这位爷明显憔悴不堪、精神不济。又在玩什么?
江正召轻咳几声,在郑和身边坐下,看着贾明问:“有什么事?说吧。”
贾明看看郑和,又看看江正召,笑了笑道:“生意上的事。”
江正召摇头:“我们之间没生意上的事。扬州赌场?我早退了。”
贾明点头,微笑道:“确实。不过,还能谈谈其它合作。”
“上次就说过不合作了,你找别人不行?”江正召好像一点没意识到房中还有郑和。
郑和顾自喝着茶,连头都不抬。这位爷,怕是拿自己当工具人了。
贾明又看了眼郑和,无奈道:“公子也明白,不过是听个故事,不用如此抗拒吧?”
“好,你讲。”江正召随手拿起茶,喝起来。
贾明这下笑的更无奈了,只能讲起来:“在太仓一带住的越久,越知道有些传闻不可信。不知江公子和郑大人是否听过?”
“没,也不感兴趣。还有什么要讲?”江正召没给郑和开口的机会,直接态度粗暴的拒绝。好在,郑和也没打算讲话。
贾明又看了看郑和,只得长叹一声,“在下与公子并无矛盾,甚至绝对无意伤害公子。”说着微笑道:“私下而言,在下极想与公子交好。只不过,公子离了家乡,并不意味着为所欲为。现在嘛,都是一件件生意罢了。公子一向聪明过人,定是明白的。”
这番话说的莫名其妙,郑和喝着茶,不看二人,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江正召笑道:“听不懂。”迟疑片刻,突然盯着贾明问:“是你?”
很早之前,贾明就告诉过自己,他收了大量铁力木。此举,导致大明境内铁力木断货。不久前,老酒师父说马春富的料像极了大明的料,当时自己并没在意。但是,如果老酒师父没看错,现在能拿出这么大量大明料的,只有贾明!
如果真如此,贾明收了这些货,又通过马春富卖给自己,因为假托是暹罗的料,连价格也算是平价。现在,自己没钱,所以给了马春富一艘海船的船舱,用来换那些木料。他是为了船舱?
可最初与马春富定下购料契约时,并没想过要用郑和船队的船舱换。平进平出,贾明都肯?难不成贾明在帮自己?不,如果真如此,他早就会说明,成为与自己交易的条件。哪有做无名英雄的?但,上次在泉州就平白给了三万两银子。
还是说,马春富的货里有什么?
江正召看了看郑和。不管马春富的货里有什么,出了海,就没了自主权,一切都逃不过郑和的掌控。
过了片刻,贾明放弃的摇了摇头,苦笑道:“公子的话,也难懂。”
现在怎么办?终止与马春富的合作?还是说,根本不是贾明?
江正召脸上没半分笑意,缓缓问:“马春富是你的人?”
这个问题,让贾明思考良久,终于说:“他做海商。”说着看了看郑和,又道:“我确实认识他。不过,他是他自己的人,毕竟此人比我要财大气粗的多。”
这话真不信了。所以,贾明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谋反?郑大人知不知道?江正召闭上眼,越想越乱,一时没了头绪。
毕竟有郑和在,贾明不想再继续下去,微笑着站起身,对江正召道:“在下知公子从没当我是好人,但公子却也从没为此报过官。无论如何,在下也该谢过公子。”说完深施一礼。
一旁,始终不发一言、顾自喝茶的郑和,微微皱了皱眉。
“说多了,让人生厌,在下也有自知之明。”说完,又向江正召和郑和各行一礼,“告辞。”转身十分干脆的走了。
过了很久,二人都没把手中的茶杯放下。默默坐了一会,郑和忍不住提醒,“公子,这位贾先生的意思,是不是要公子回武昌?或者……报官?”
回武昌吗?怎么回?报官?早就与太子殿下提过,但贾明根本不受影响。而且郑和就是圣上的人,自己如此做法,圣上必定会知道。江正召缓缓放下茶杯,又闭上眼一手支着额头,靠在桌上。
“公子?”郑和有些紧张的看着他,“我让医官过来?”
郑和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遥远,江正召疲惫的摇头说道:“没事,昨晚没睡好。”
到太仓的这些日子,哪里只是一晚没睡好。
这几日,江正召几乎都没怎么睡,被一种立即到京城见她的想法折磨着。明明之前都没的,明明上次雕刻时真的忘记过。
是自己的心被撑大了?要塞进多少东西才能不记起?那办法有用、一定有用。因为雕刻的时候,没想起过她,只是一放下刻刀、凿子,她就在心中浮现。然后,就忍不住想她,一遍又一遍。对,只要不停刻,直到把她埋进心底不再记起。
“公子?”郑和纠结着要不要去请大夫。
江正召又坐了会,放下手,微微笑了笑,对郑和道:“多谢,先走了。”喝了口茶,站起身,突然一阵眩晕。
郑和动作极快,一把扶住他,“公子?”
没睡好而已,还会这样?江正召自嘲的笑起来。这下好,又让人找到事可以乱说了。
“我去叫大夫。”郑和扶着他说。
“不!”江正召甩开郑和,还好这阵感觉很快就过去了,“我没事。你们别和其他人说。”
“我……”
江正召生气的继续:“我要说多少遍没事?天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添油加醋,活人都被你们说死了!”
“啊……”
“我最近才学的木雕,正在兴头上,你们别胡说八道。这之前,我还学过剑舞,也是这样的,大家都知道。”
郑和反而更担心,却笑了笑点头,“好。”
江正召大概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抿抿嘴点了点头,转身走了两步,胸口莫名一阵刺痛。知道郑和定是在身后看着自己,强忍着走向门口。只是这阵痛,钻心一般,像是在胸口炸开。终于,忍不住一手扶住门框,另一手使劲的揉着胸口,努力将这种痛压下去。可是越来越无法呼吸,眼前的一切又像上次那样不真实起来。
郑和三两步上前,搀住江正召。见他满头冷汗、双眼无神,伸手搭了搭脉,神情立即紧张起来。“公子,你伤势发作了。别怕、放松些,我扶你坐下。”
“不……”江正召摇着头。郑和在说什么?圣上一定以为自己故意将事情搞大,让皇家难堪。将事情搞大?这是要让所有人知道自己求而不得?哈,难道自己堂堂一个郡王,不要面子的吗?早放弃了,又怎么让皇家难堪。
于是,倔强的说:“我的伤早好了。”话音刚落,一阵血腥味从胸口狂冲上来,忍都忍不住。
郑和毫不犹豫,瞬间出手点住他几处穴道,半抱着将他扶坐到椅子上,冲门外吼道:“王国芳!”
片刻,王国芳飞奔过来,“大人?”
“去请大夫!快!”
王国芳看到房内江正召半闭着眼、嘴角有血痕,靠坐在椅子上,像是坐不稳,郑和一直扶着他。大惊,“大人!”
“快去!”
“是!”
“回来。”郑和平静了一下,吩咐道:“你先去把医官叫来,再通知沈维汉让他派人去苏……”想了想,改道:“沈维汉在门口,让他进来。你马上去京城请太医!快!”
“是。”王国芳飞奔而去。
江正召拉着郑和,无力道:“不要,我没事,他们会乱说的。”
郑和叹气,安慰:“殿下别担心,我不让他们说。“
“我不回去,他们会看到。”江正召捂着胸口,似要哭了,“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好。船务衙门里有房间,殿下可暂住。”郑和顺着他意思,总觉得他有些神志不清。
“我不要他们胡说、我不要他们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