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没有天理了!
刚被圣上叫去共叙天伦,人还没回武昌城,居然令旨先到。好嘛,就为了让您的好大儿跪宗庙?!老爹啊,跪宗庙这种小事,真不用下令旨,三哥一句话就成了哈。
再说,还有七天就过年了……不,现在都亥时了,最多六天半。就算我不要面子,难道这楚府的宗庙,过年过节不开了?哪有好人家的亲王府,不祭个祖的?到时,我跪哪去?
楚府景陵郡王朱孟炤,正坐在蒲团上拨弄着碳盆。别说还真别说,在宗庙里关了两天,都没想明白到底是为了哪件事。
算时间,老爹应该早到家了。不会是忘了您那乖巧懂事、善解人意的小八,还在宗庙里关着呐?难不成真要等到年三十?大清早一开门,哈,发现里面跪着个人。想想都解气。
“八爷,王爷让您现在去书房呢。”门外,居然传来小丫头软糯的声音。
朱孟炤心中一声怒吼‘三更半夜,不睡觉的吗?!’可惜,胆子也就到这了。于是,开了门、带着云淡风轻的微笑,跟着小丫头到了朱桢的书房。偷偷瞟了眼书桌后略显威严的楚王,乖乖立在一旁,头都不敢抬。
过了半刻钟,一直奋笔疾书的楚王朱桢,终于随口问了句:“有什么要说的?”
啊?这就……朱孟炤疑惑的表情一闪而过,立即恭敬行礼道:“圣上与父王,兄友弟恭,是孩儿学习的典范。”
“噢?”朱桢抬眼盯着眼前的儿子,没半丝喜悦,冷冷道:“不敢,托了景陵郡王的福。”
朱孟炤大惊。瞬息之间,迅速过了遍最近一年做过的事,确定没犯要杀头的罪。这话什么意思?
“坐。”
坐?朱孟炤脸白了白。完了,要想办法让二娘来救命了!
见他一动不动的呆立着,朱桢周身的气势陡然变冷,“怎么?你是想请家法?”
“不是、爹,我……”朱孟炤压住惊恐的心,脸上带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一步跨到朱桢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离尘,自你十岁起,就一直贴身伺候。这个小内侍伶俐是伶俐、就是年纪小了点。用着可好?”朱桢没再看他,顾自理着桌上一堆文书。
“挺好的。”朱孟炤不明所以,只能赔了个笑。
“周止呢?他最早是你母妃陪嫁铺子里的。为人算是敦厚、忠心,是你外院的老人了。”朱桢像是闲聊般随口说。
朱孟炤没明白他的意思,哈哈了几声,不敢接。
“还有沈维汉,你的侍卫长,跟你也有几年了吧。当初是我收了他,本事不错,就是有些傲气、不太差得动。听说,你的话,他十句里还能听上二、三句。”
朱孟炤一直笑着,点着头,“沈侍卫,还行。”
“你喜欢就好。”朱桢点着头,忙着手上的文书,“昨天,这几个已经全部放出去了。”
“啊?!”朱孟炤瞪大眼睛、一脸惊讶的盯着朱桢,“爹,我……”随即赔上笑脸试探的问:“要、要给我院里换人?”
“你说呢?”朱桢终于抬头,盯着他。
朱孟炤小心翼翼的说:“能、能不换吗?我这里清闲,周止年纪大了,还是母妃的老人……”
“清闲?我看你挺忙的。”朱桢冷笑,“瓷器铺的店主万吉,可有印象?”
一句话,把朱孟炤狠狠定住了。
“噢,是中秋前后的案子。”朱桢提醒道,随手从身边拿出一份案卷,“万吉没履行过了红契的契书,赔买家秦风和六千两银子。这案卷,你应该不用看了吧?”
“武昌府的案卷,孩儿哪里会知道。”朱孟炤笑的满是心慌。
“不知道?可你居然知道他赔不起六千两银子。所以,你从九江骗来二万两,给了他六千。好巧,被骗的买家居然也叫秦风和。”
朱孟炤表情瞬间僵在脸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朱桢冷声道:“难怪你给了公中二千两补贴家用?哼,那只汝窑瓶正好值这个价。你倒知道,这瓶子是公中物件。”
不对!这事过了这么久,怎么会突然捅出来?
万吉案后,沈维汉在九江查到了秦风和的行踪。因而,立即以宋汝窑天青釉双耳瓶为诱,开了场名瓷展,引来了秦风和。并与他定下百只仿制赝品的合约,还故意过了红契。
交货那天,去万吉的瓷窑拉了百只废瓷,又在废瓷上提了一行字‘仿宋汝窑天青釉双耳瓶赝品’,这就与红契所定完全一致。怕他不收货、不付全款,还从家中拿了只真品的前朝汝窑瓶,再演了场几方抢货的戏。秦风和果然只验了这一只瓶子,就匆匆收货付款走人。事后,他确实告了官,但周止事先打点了九江府,而且按契约上的字面意思,卖方并没违约,他也只能认栽。
此事,自己根本没出面,更没提楚王府。只有账房周止化名‘周离尘’,还有院中一群侍卫。最后,大家开开心心分了银子,说好保密。离尘、周止、沈维汉……爹怎么会知道?难道是‘周离尘’这名字暴露了?
“红契案、红契案!各府避之不及,你居然还撞上去!”朱桢见他一声不吭,终于怒了,“怎么?你是觉得我们楚府过于太平,不合你的意?”
朱孟炤慌了,“不是、不是,父王……”说着,要跪下。
“坐好!”朱桢猛喝。
朱孟炤坐在椅子上不敢动。
朱桢吸了口气,冷冷道:“听好了,此事圣上已经知晓。”
怎么可能?朱孟炤不太相信的抬头,看向朱桢。
“圣上说,景陵郡王有大才,能敛财。而朝廷打前元、建都城、修水利,哪处不用钱。如今,他连私库都贴了军费,因而向楚府借你三年,为他充盈私库。”朱桢强压着愤怒,盯着朱孟炤,“圣上说,他要求不高,第一年二十万两;第二年,四十万;第三年,六十万。若有一年做不到,夺爵。”
啥?夺、夺爵?!朱孟炤满脸震惊,随即立刻回过神,哭喊:“爹!”跪到朱桢面前,“孩儿知错了!孩儿再也不敢了!”
“给我起来,坐好!”朱桢暴喝。
十多日前,朱桢突然被召至京。以共述天伦之名,听了个孟炤在九江骗银的故事。之后,万岁似乎心情极好,谈笑间就要这小子三年赚六十万两银子,还要求隐瞒身份去苏州。为什么?到现在,朱桢都没想明白万岁的真正目的。
朱孟炤犹犹豫豫的站起来,坐回椅子上,迅速想着对策。
“我不想阻你前程,明日离府吧。”朱桢说的很平静。
朱孟炤瞪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这、这是被赶出家门了?!还没成亲分府,能去哪?!
朱桢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情绪,“这是万岁的意思,若是你完不成,不止是你一人夺爵,说不定我们整个楚府都要被撤藩。”
这几年,圣上一直有动作削弱藩王的势力,只是始终没碰楚府。这是拿自己当借口?朱孟炤不甘心。
“还有,离开武昌后,不准泄露自己的身份,更不能提楚王府。真见到熟人,你坚决否认也就是了。”朱桢尽量平静的说。
离开武昌?!什么意思?!不对,不准泄露身份、不提楚王府,这根本就是……夺爵!
朱孟炤急吼:“我不走!”这句话吼出,把自己吓了一跳。看着朱桢强压怒气的脸,立即软了下来,哀求道:“只要不赶孩儿,爹说什么就做什么。”
“爹没赶你。你再混账,也是我楚王朱桢的嫡子。”朱桢这话,掷地有声,可惜后面果然有‘但是’。“但是,这是万岁的意思。万岁说了,准你从商。只是,士农工商,商毕竟是末位,你隐去身份是为了皇家体面。另外,经商如用兵,而兵者,诡道也。万岁交待,经商须以诚信为本,不可欺压良民、不可作奸犯科。爹是宗正,万岁信我们楚府的人品。”
朱孟炤眯了眯眼,盯着朱桢的眼睛,半信半疑的问:“真的?”
“如果是假的,我需要和你讲这么多吗?”朱桢倒是真的平静下来了。
朱孟炤鼓了鼓勇气,确认,“三年,一百二十万两。爹?”这数字大到不可能了好吧。
朱桢有些心虚,移开视线,点了点头。总不能和他说,故意把总数翻了一倍。
“那,万岁给了多少本钱?”若是本够大,倒也不是不行。朱孟炤动起了脑筋。
“你有多少?”朱桢问,立即加了句,“不用告诉我,有的都带上,因为万岁没给。”
“啊?”朱孟炤盯着朱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是老爹得罪了万岁,万岁变着法子抄家吧。于是,犹豫着问:“那,那个,空手套白狼?”
“上次你给公中的二千两,还你。再加,明年一年的俸禄、过节钱,一次性预支三千两。”朱桢说到这里停了停,小小叹了口气,“当本钱的,不要乱花。”
哈?五千两,一年,变成二十万两?!说书先生都不敢这么编。
朱孟炤没吭声,还在等下文,书房里就这么诡异的静了半刻钟。半刻钟后,朱孟炤小心翼翼的问:“没了?”
“你还要什么?”不知怎么,朱桢又火了,“你当楚王府家大业大?!就不想想,楚府还有三卫!”
朱孟炤一怔。
护卫军,三卫上万兵力!老爹早就不带兵了,还回去不就行了?又不是没先例,十四叔几年前就还了一卫。朱孟炤忍了又忍,忍住了。这么说,圣上想以此为借口,让楚府还三卫?所以,也不是真的要二十万两?所以,就是要爹到时用三卫,来保自己的爵位?老爹,您就不能主动还,非要拉个垫背?
“那,还有什么要求?”朱孟炤平静的问。这事说到头,就是出去玩一趟,再让万岁觉得自己混账透顶,赶回武昌,剩下就是老爹和万岁的事了。哎,行吧,争取一年内回家。
没想到朱孟炤竟没死缠烂打的要钱,朱桢有些意外,叹了口气道:“你想个化名吧。”
“啊,楚……”
“不行。”
这世上姓楚的多了去了,还能联想到楚王府?“那,要不姓……”朱孟炤想了半天,总算说:“要不,江?”
朱桢不解的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家住长江边,这几年万一回不来,也能多个念想。”
朱孟炤这番话,让朱桢心中一动。怕真会被这小子感动到,直接提笔在纸上写下个‘江’字。面无表情的接着问:“名字呢?”
“江孟……”
“不行。”
“江燚炤。”这次朱孟炤怕再被打断,极快的补充道:“要四个火的那个,火大旺财嘛。还有,炤不能省,万一二娘在街上遇到我,喊一声‘炤儿’,我是应还是不应?”
朱桢皱了皱眉,似乎在想什么,下笔边写边说:“改成‘正’字吧。持正念,走正道,做正事,得正果。”说着,抬头看向朱孟炤问:“你可懂?”
懂什么?年都不在家过了……朱孟炤急忙点头,“懂。”
朱桢一看就知道没听进去,随手将写好的文书扔他身上,“给我听着,不要连累楚王府!”
“是、是。噢,江正召啊。”朱孟炤打开这份身份文书,笑起来。
“滚。天亮出发。”朱桢没好气的说。
“是……那我就不去宗庙了哈。”朱孟炤说完,快手快脚的出门。
“回来。”
朱孟炤刚跨出的半只脚又收了回来,转身无辜的看着朱桢。
“这次,你去苏州看看,或许有机会。”朱桢把朱棣的话转告了。
“爹在苏州有安排?”朱孟炤本不想问,但如果要等到了苏州再去找线索,就怕万一自己又没懂呢?
“让你去就去,这是万岁的意思。”朱桢没好气的说。
“是。”朱孟炤乖乖退出书房。至少,今晚是能回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