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站着个打扮素净的年轻女人。
她一袭黑发毫无修饰地披散着,脸上带着礼貌的笑意,远远地看到有人过去开门,哪怕尚未看清我的模样,也还是先轻点下颌向我示意。
然后她的表现就变得诧异起来,并且是藏都藏不住的明显反应。
因为我们长得无比相似。
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莫荔。
但在望见她的这一刻,我瞬间就明白了她的身份,想要避开她的心情油然而生,却偏偏已经错失了时机。
这时候掉头就跑,只会坐实自己心里有鬼。
我想着自己当初借着这张跟莫荔神似的脸接近容熠川的经过,说不尴尬是假的,可在正主面前,也只能装出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站定在院门后隔着栅栏同她相互打量。
多亏了陪容熠川到处演戏的丰富经验,我没露出什么破绽。
莫荔睁圆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差点惊得连拿在手里的东西都掉了,但她还是尽快反应过来,等将东西重新拿稳,就略带恍惚地对我说:“你好,抱歉打扰了,我是来送东西给容师兄……”
我很能理解她这一刻的心情,毕竟毫无心理准备地看到一个长得几乎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换作谁都会以为是活见鬼了。
莫荔能表现得这样礼貌,已经是心理素质超乎常人了。
可我却不得不打断这份礼貌:“是莫小姐吧?昨天电话里您提过这件事,东西交给我就好,容总现在有其他事情在处理,不方便说话。”
说着,我向莫荔伸出了手,一副急着向她下逐客令的模样。
容显恭和艾伦还在里面,虽然他们是面朝屋内在跟容熠川僵持,但谁也保证不了他们会不会忽然谈崩,然后转身离开。
一旦这种情况发生,容显恭势必会跟莫荔打上照面,到时候他看着这两张相差无几的脸,不起疑就怪了。
这简直是送上门的破绽。
莫荔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急着结束同她之间的对话,她略微定了下神说:“电话是我打得,那么晚打扰你们真是抱歉,不过导师还有几句话托我告诉容师兄,不会占用太多时间的,能不能……”
我知道自己这时的做法既不体面也有失分寸,可她和容显恭碰面之后,有可能发生的一系列麻烦就像阴云一样笼罩在我头顶,让我宁可得罪她也不敢冒险。
莫荔察觉到我的焦急,以为我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赶着回去解决,倒是也没耽搁,但就在我准备双手去接她递过来的东西时,出乎预料的变故发生了。
艾伦刚好推着容显恭的轮椅朝这边走来,我们三方撞了个正着。
我下意识地转过身去面对着他们,同时往旁边挪了几步,试图遮住身后的莫荔,但这样的努力根本是杯水车薪,一切都太晚了。
完了。
这下是真的完了。
我脑袋里轰一声响,仿佛已经提前看到了之后充满刀光剑影的生活,可更糟糕的还在后面,因为容熠川也跟着出来了。
相比于容显恭和艾伦的满面阴郁,他的心情显然要轻松得多,眉头舒展,下颌微扬,是个完全占据上风的模样。
我顿感同情地看向他,是知道他这样的神情保持不了几秒了。
果不其然,容熠川引以为豪的平静在看到莫荔的一瞬间被撕开了口子,他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怔在了原处。
莫荔看到他出来,目光自然地望过去,微笑着同他打招呼:“容师兄。”
容熠川下意识地看向她,但他很快又肉眼可见地克制住了自己,若有所思地问:“你是……”
他落在她身上的复杂目光变成了理所当然的打量。
容显恭自从进了这个门,就一直被容熠川牵着鼻子走,这时便露出了撞破惊天秘密的复杂神情,目光意味深长的在他们之间然后转,虽然偶尔也在我身上落一下,可我已经不再是重点。
事已至此,我已经做了该做的。
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看容熠川自己的了。
容熠川的演技委实是比我好不少,如果不是我早知道他对莫荔爱的隐忍又深沉,这时看着他努力思索的迷茫之色,是绝对会相信他跟她真的只是同在一个地方求学过的校友而已。
至于他的情绪波动,则是被完美的掩饰在了装出来的惊愕之下,仿佛他跟莫荔一样,不过是因为看到了两个长相酷似的人,所以才因为震惊而愣了片刻,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旁的深意。
莫荔看着院子里忽然多出来的人,面上的疑惑不解则是真切的根本不必装,但她不愧是能成为容熠川白月光的女人,很快就把注意力收回来了。
在外人看来,出现在容熠川家里的事就是他的家事,而干涉别人的家事无疑很不礼貌。
莫荔迈步走进我为她打开的院门,然后很有分寸地停在刚好能跟容熠川交流的地方说出了一个明显属于法国人的名字:“容师兄,您现在对我有点印象了吗?我们上过同一个导师的课,算是同门。”
她神情中洋溢着在幸福安定的生活中才能熏陶出来的自信从容,并没有因为容熠川不记得自己了就表现出不满。
容熠川根本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她,这时听她做了自我介绍,哪里还能装得下去,自然是立刻顺手推舟做恍然大悟状:“抱歉,我没什么印象了。”
他话音中的客气和歉意全都把握得恰到好处,仿佛莫荔并非他朝思暮想之人,而真的就只是个在求学时短暂同他产生过交集,并且最终淡出他的生活,被彻底遗忘的校友而已。
莫荔面对这乍一听跟借口无异的话,倒是接受得颇为良好:“也是正常的,那毕竟是快十年前的事了,况且我现在孩子都两个了,怎么可能还跟从前一样?”
这句调节气氛的玩笑话起到了比预想中更微妙的作用。
晨起时分的日光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刺眼,容熠川刚好面朝我和莫荔,站在刚好能被太阳照到眼睛的地方。
他因此光明正大地垂下眼帘,藏住了内心的真实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