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着您了。”
女人看着宣明曜长久的沉默,有些担心吓到了这位贵族小姐,她忙低声道。
“没什么的,我今日遇上了贵人您。您给了我们食物和银子,我说不准就能够带着孩子找到一处合适的容身之地了。等到我把孩子养大,我也有脸去见孩子他爹了。”
爹?
宣明曜这时候才突然想起,这个女人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并不和他们在一起。
他,还活着吗?
宣明曜没有问出口,但她的眼神已经被女人读懂了。
女人知道,眼前这位贵人是个心肠软的,怕戳到了自己的痛处。
但如今,她的心几乎已经不会疼了。
疼的次数多了,就也渐渐麻木了。
“堤坝决堤的时候,我家田离得近,孩子爹他在地里干活儿,直接被冲走了,根本找不着了。”
冲……冲走了。
“堤坝决堤那几天,不是连绵下雨吗?这样的天气,也要去田地里?官府没有提醒过堤坝有决堤的风险吗?”
一旁的元颖问道。
这对于元颖来说,几乎是不可思议的。
下雨不就该在家里待着吗?
更何况,那堤坝决堤之前也是有征兆的,公主曾说过,两江送上来的奏呈中就曾经提到过,堤坝决堤的两个时辰前,便听到了堤坝之下隐隐有声音,当时便有经验丰富的治水官员判断出,这堤坝或许挺不了太久了。
张聘这个太守可还是在奏呈中为自己邀功,说什么已经疏散了堤坝下游的村庄和百姓,最大限度保全了百姓们的安全。
可从这女人的话语中可见,官府根本没有提醒过?
为什么?
就算盘剥百姓,难道他们连提醒这一句都不愿做吗?
死这么多人对他们而言有什么好处?
“下雨也得干活呀。贵人,我们要是不管庄稼,那马上要交给官府的那些赋税怎么办呢?没办法的。官府提醒?他们不会提醒的,遇到了危险,他们早就躲起来了,哪里会管我们呢?”
女人喃喃道。
“没办法的,只能干啊。”
孩子喝完了牛乳,宣明曜站起身,让元颖先抱着孩子,转身让车队的医师来给女人包扎了下伤口,而后给了女人一些散碎银子。
数额都不大。
对于女人来说,抱着孩子,断了一只胳膊,又拿着太多银子,并不是富贵,而是要命的一件事。
车队无法停留太久,那会过于引人注目的。
宣明曜站在那儿,元颖和裴九安站在她的身后,静静看着女人抱着孩子艰难爬起身,赤着一双脚朝着远方走去。
她的背上挂着那个羊皮囊。
里头的牛乳,还可以让她的孩子喝上一顿。
有了这两顿的牛乳,这孩子活下去的机会就多了一些。
突然,宣明曜叫住了那女人。
“等一下。”
女人诧异回头。
宣明曜走上前去,将自己的绣鞋脱给了那女人。
“你穿着。”
她穿着纯白的足衣,踩在地上,却丝毫没有顾及。
“这不行的,贵人,您的鞋太好了,我哪里能穿?!”
那双鞋上头,绣着好看的如意云纹图样,鞋面一看就是上好的绸缎。
鞋子上更是镶嵌着各色珍奇的宝石,那是女人都叫不出名字的存在。
女人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绸缎,在阳光下几乎在发着光。
这太贵重了。
宣明曜蹲下身,将上头的宝石拽下,只留下素净绣着云纹的鞋面。
“你穿上。”
宣明曜轻声道。
“你还要带着你的孩子活下去,你还要走很多很多的路。所以,穿上它。”
女人愣了愣,而后,颤抖着蹲下,她将孩子放在地上,自己用手仔细擦了擦沾满血和脏污的双脚,然后轻轻将双脚伸了进去。
“真软。”
女人咧开嘴角,露出一抹笑。
然后,她抱起孩子,看向宣明曜。
“谢谢您,贵人。谢谢你们所有人。我一定会跟太一上神祈佑,让你们所有人都福乐安康,顺遂一生的。”
看这马车这么漂亮,看满车队的红缎子,看面前这位贵人那披风下的红衣,她也知道,这是一位要出嫁的新嫁娘。
是贵人让车队停下,给了他们这些东西的。
她感激所有帮助他们的人。
“这孩子,叫什么?”
宣明曜轻声道。
“没起名字了,就日日叫着小花呢。”
宣明曜这才反应过来,襁褓中这个孩子,居然是个女孩儿。
这么小的孩子,实在是很难看出男女来。
而女人说到这儿,突然眼神一亮。
“贵人,您要是不嫌弃,能给这孩子起个名字吗?我和孩她爹都没读过书,也不会取名字。如今遇着您,这孩子有了活下去的机会,请您给她赐个名字吧。”
宣明曜没有推辞。
沉吟片刻,她低声道。
“叫朔,如何?”
“朔?”
女人有些疑惑,也不知道这是哪个字。
宣明曜从地上拾起一根枯枝,在地上随手写下了朔字。
“朔,为月之初,亦为日之始,象征着希望和生机。希望这孩子,能够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
女人死死盯着地上那个她完全不认识的字,要将这个字彻底记到自己的脑子里,日后好写给孩子看。
“好,孩她爹姓方,这孩子以后,就叫方朔。”
她不觉得这不像个姑娘家的名字。
在她看来,这可比花儿、朵儿好听多了。
有贵人的名字庇佑,她一定能够将孩子好好养大的。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