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陈皇后原本打算藏在心里,这辈子都不会对外人言。
甚至,昨夜在殿内沉思之时,她也动过要不就从了母亲和家族所思的念头。
拼上性命,为陈家,为皇家再生下一个康健的孩子。
代价是,永远和元景心有嫌隙,还有可能自己就此死在那张床榻上。
女人的生产是一道鬼门关。
她已经有惊无险踏过了两次,但是她不敢保证,自己第三次还有这般的好运气。
不过好像没有人在乎这个。
就连母亲也没在乎过。
尽管她也曾经在那般险情下挣扎着生过三个孩子。
但好像,她在生产完后,就忘记了那些伤痛。
可以催促着自己的女儿继续去过那道生死关。
陈皇后原本也可蒙着眼继续走下去的。
但如今,她却发现,这世上原来是有人在乎她一次次孕育所付出的风险和代价。
那是她辛辛苦苦诞育下的一双儿女。
他们知道,自己是拼着一条性命生下了他们。
陈皇后看向元景,终于把自己内心所有的所思所想都说了出来。
“元景,母后不会再有身孕了,不光是为了你,更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死,不想为了家族的期待,皇家的期待,就这样奉献出我的生命。我有你和明月奴这一双儿女,已经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了。就算最后你没能登上那个位子,母后也不会后悔了。”
说完,她端起了那碗汤药。
宣元景脸色一变,挣扎着想要去抓她的手。
“母后!”
陈皇后却是轻笑摇了摇头。
“元景,不用担心,这不是什么绝嗣的汤药。我不会伤害自己的身体的,我还要长命百岁,看着你和明月奴健健康康地长大。这是太医署调配的补身汤药,这汤药对我的身子有好处,两次生育落下亏空,这些年,即便冬日,我也经常汗湿满身,常觉疲惫。太医其实也曾经说过,我的身子不适宜再有孕了。但一个皇后,她可以不生,却不能不能生。这些年我一直让太医瞒着脉案。如今,没什么必要了。这药是难得的好药,唯一的弊端,是服下之后短期无法有孕。母后请来了太医署的太医调配这药方,想来很快,陛下那边便会知道这事了。”
她就是要给陛下一个态度。
她要保宣元景这个太子。
至于陈家……
她为陈家,为皇家做的都已经够多了。
若是陈家觉得她无能不孝,那便就这样吧。
她累了。
如今,也只想守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过活。
“母后。”
宣元景看着陈皇后喝下了那碗苦涩的汤药,他的眼睛里也满是泪水。
若是没有姐姐的那番话,他是不是就要恨上了母后。
恨上差点为他付出了半条性命的母后。
这一刻,宣元景心中想了许多。
他想到自己,想到姐姐,想到母后。
最终,只凝结出一句话。
“母后,无论是我还是姐姐,我们必将给你,这世间最荣光的一切。”
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些打算了。
太医署关于皇后新开的汤药这件事,很快便递到了御前。
圣上沉默听完太医令的禀告,挥了挥手。
“皇后身子要紧,按照皇后的吩咐为其开药便是了。”
待到太医令退下后,圣上拨弄了下手上的玉扳指,嘴角也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对陈皇后所做的选择,十分满意。
荣国夫人近日接连进宫的消息,他自然是知晓的。
荣国夫人会对皇后说什么样的话,他也能猜到个大概。
他的身子调养了几个月,但始终是没有任何起色,且大概是因为修养太过的缘故,如今他于宠幸一事的兴致也越来越少。
虽说日日“召幸”纪容卿只是为了立靶子,可如今纪容卿的身形已然消瘦了下来,容色虽不及三年前刚入宫之时,但也恢复了七八成,算是个难得的美人。
但莫名的,圣上对她就是没了什么兴致。
见到后宫其他美人也没了什么兴趣。
但偏偏御医诊脉,是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圣上只能将其归咎于自己服药调养的缘故。
虽说如此,但圣上经过这几个月的缓冲,也已经慢慢接受了自己或许真的治不好的后果。
那他如今的四个皇子,就个顶个的珍贵了。
太子如今看来,依旧是诸位皇子中最适宜太子之位的。
只是性子还需要磨砺。
明月奴,便是圣上为太子选定的磨刀石。
姐弟二人渐行渐远,这便是圣上乐于见到的,也让圣上更放心地将“宠爱”加诸在明月奴身上。
在圣上心中,他选定的这块磨刀石,要足够利,还不能野心过大影响了他这盘棋。
所以,一个公主,一个足够出色的公主,便是最适合这个位置的棋子。
她不像皇子,有脱离控制的可能,且女子之身,自己给她再多荣宠,也不过是让她站在了世家和官僚的对立面。
越是如此,她就越是只能依附于自己,成为自己手中听话的棋子和利刃。
圣上对这个女儿,疼爱是真的,利用也是真的。
他已经做好了打算,等到明月奴发挥完自己的作用,自己会为她指一门好亲事的。
也算全了自己与她的父女之情。
而且,圣上也不想太早表现出对太子的中意,免得让陈家过于得意,到时候再飘飘然出现个陈半朝。
但同样,他也不希望看到陈家轻视太子。
若是皇后真的依了陈家的决定,争宠决定在诞育一位小皇子。
圣上想,自己怕就是要立刻将纪容卿超拔晋位为淑妃了。
如今皇后的表现,也算是让他满意。
“江寅,朕记得私库里有一尊琉璃制的牡丹花盆摆件,你同多罗国进献来的那对宝石琉璃冠一起,都送到皇后宫中。”
圣上大手一挥,开始不吝于对皇后处的赏赐。
“是。”
江寅刚准备领旨去办,圣上又叫住了他。
“公主如今开始习武课了,朕之前有柄公冶大师铸造的长剑,是朕年幼时父皇赏的,说是他少年时所佩之剑,你寻出来,送至永宁殿。”
这柄剑,历经两代帝王,如今落到了一位公主手上,这其中的宠爱和看重不言而喻。
而对圣上来说,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才有趣。
他可不想让太子姐弟二人,趁着这个时机终归于好了。
“是,小臣立刻去办。”
江寅只觉,陛下如今真是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