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用银叉取了一块冰好的西瓜,陈皇后轻咬了一口,思索了许久,还是点了头。
“你是个心里有成算的。既然今日来找本宫,想来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说吧,你需要母后怎么做。”
她能够看得出,她的明月奴经历过那接连的梦兆后,已经不能用寻常公主的想法去看待了。
是啊,她们母子三人要想活下来,若还只是循规蹈矩做那所谓的贤德皇后或是温静公主,等待她们的,不过是梦兆成真罢了。
宣明曜的脸上漾开了一抹笑意。
果然,同母后说开了一些事情后,她会是尚且年幼的自己,在这后宫里最大的帮衬和依靠。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母后,儿臣的确有个计划。”
宣明曜轻快走到了陈皇后身侧,抱着她的右臂,面上是撒娇的小女儿家姿态,可嘴里说着的,却是堪称惊世骇俗的计划。
陈皇后面色不改,可眸子却是微缩。
“你胆子也太大了。一个弄不好,伤了自身。”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如此,才足够取信于父皇,不是吗?”
宣明曜轻轻将头靠在了自家母后身上。
“儿臣愿意一搏。”
陈皇后一直没有说话。
她的心里也在拉扯和纠结。
她清楚,明月奴说的话是正确的。
可让自己尚且年幼的女儿去冒如此风险,她只深恨自己的无能。
她本以为,自己这么多年费力劳心做着这个皇后,自问虽不能比肩过往那些名留史册的千古贤后,可终究也算是能让圣上满意,前朝放心。
可未曾想到,居然会落得个那般下场。
自己的一双儿女都未曾保住。
如今,让明月奴一个小小孩童日日为自己操心。
陈皇后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直到,外头传来了宫婢的行礼问安声。
“太子殿下金安。”
弟弟从崇贤馆回来了。
陈皇后放下了手中早已没了凉气的西瓜,微不可察对宣明曜点了点头。
“本宫会去安排。”
“是,多谢母后成全儿臣。”
宣明曜更紧地抱住了陈皇后的手臂。
直到……
“姐姐羞羞,跟元景抢母后。”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豆丁飞快挪动着小短腿爬过了门槛,朝陈皇后两人“飞奔”过来。
身后的宫人都吓得忙低声喊道。
“太子殿下小心些。”
这位主子若是磕着碰着,他们的差事和人头可都玩完了。
“元景。”
宣明曜的眼神里,也出现了一抹柔软的笑意。
“母后安。”
那小豆丁奶声奶气给陈皇后行完礼,便手脚并用往宣明曜的身上爬。
“姐姐,你的病好了吗?元景好想你呀。”
因着做戏做全套的缘故,故而这些时日,宣明曜一直未曾见宣元景这个弟弟。
毕竟,谁都知道病去如抽丝,一时半会儿好不彻底,谁也都知道,满皇宫的皇子公主,数太子最为金贵。
那不光是皇子,更是未来的人君。
所以,于情于理,皇后都不会让太子去探望正在养病的大公主。
故而,这也是重生回来半个多月,宣明曜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太子弟弟。
感受着怀里香香软软的小豆丁,宣明曜眼睛一酸,几欲落下泪来。
她想到了上一世,弟弟病逝时候的场景。
那时候,他也不过才六岁。
他躺在华丽的锦被中,那柔软的锦缎上,由全天下最出众的绣娘,耗费半年之数,绣出了繁琐精美寓意吉祥的祥云花纹,那么美,也那么沉重,几乎将小小的他给吞噬了。
他拥有这个王朝最位高权重的父母,是这天下最为金贵的孩童,是江山万民未来的主人。
可此时,再高贵的身份,也换不回来他渐渐薄弱的呼吸,换不回他逐渐空洞了的眼神。
“母后,姐姐,父皇呢?”
他茫然地在床榻边的人群中,寻找着自己父皇的面庞。
可是,他寻了许久,最后暗淡垂下了眸子。
父皇不在这里。
宣元景不知道,他的父皇,此刻正在宸贵妃的寝宫中。
五皇子发了高热,宸贵妃哭得昏了过去,圣上心疼得不得了。
太医署的三名御医,此刻都在五皇子处候着。
而宣元景身为太子,殿内却只有普通的太医候着。
甚至于,太子垂危的消息,在内常侍程让的控制下,根本就没有被递到圣上身边。
皇后几乎哭干了眼泪。
她呆呆坐在那里,眼神空洞绝望,手里攥着自己儿子的小手,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用尽了世界上全部的方法,也留不住自己的儿子。
他才六岁。
若是上天对自己有不满,尽管给自己降下惩戒啊。
为何要对这样一个小小孩童如此不公?
他做错过什么?
宣明曜紧紧抓着床帐,几乎抓破了那柔韧的布料,才能让自己勉强挤出平静的声音。
“父皇前朝有紧急军情,特意让母后和大姐姐陪着你,他一会儿就过来了。元景,你再等等父皇,等一等好吗?”
再等等,说不准太医署的人,就能研究出更合适的药来了。
小小的孩童,吃力笑了笑。
他的视线,落在宣明曜那被药纱缠着的手腕上。
他的长姐,是满宫里最漂亮的公主,更是他最漂亮最温柔的姐姐。
她的肌肤,比这天下最华美的锦缎还要柔软和美丽。
可为了他,饱读诗书的大姐姐也第一次也信了民间偏方,不惜割血入药,想要给自己求一个生的机会。
是自己不争气。
辜负了大姐姐的牺牲,让母后伤心,让父皇失望。
他不是一个好的儿子,也不是一个好太子。
“母后,姐姐,别伤心了,元景很高兴能够做母后的儿子,做姐姐最疼爱的弟弟。别哭了,都不漂亮……”
他甚至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完,鲜血便从鼻中和口中涌了出来。
他去了。
那个良善乖巧的孩子去了。
后来的许多年里,宣明曜甚至在想,元景去的那么早,有时候甚至觉得是件好事。
他不用看着自己的父皇和母后离心,不用被夺去太子之位,不用日日感受着自己父皇的冷漠和薄情。
他最起码还保全了一份尊荣和体面。
可如今,当再度见到元景的时候,宣明曜只觉心头铺天盖地的恨意袭来。
他做错了什么,要被如此夺去性命。
一串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她紧紧将宣元景抱入怀中。
那些幕后之人,都该死!
父皇,也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