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
死亡也无法分离他们,她会留下他。
魔女几近崩溃地拿起针线,亲手缝好羔羊支离破碎的身体。
她将他的灵魂从地狱中拉回,犹如拼图一般,将其嵌入缝补好的肉体中。她绝不允许他的羔羊擅自死亡,哪怕是作为活死人,方湛越也必须陪在她的身边。从他从福利院救起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失去了死亡的权利。
“我会听话......阿离。”
熟悉的的对话让方湛越青灰死气的面上瞬间涌现出狂热。
他小心翼翼的念出那个尘封已久的称呼,见符离没有拒绝,才抬起眼贪婪的看着她。
比起幼年时的孱弱瘦小,现在的她高大健康,英气锐利的长相,像一把经历过锤炼的刀兵。正用那双上挑的眼,十分认真的看着他。
方湛越不禁上前几步,凝望符离瞳孔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以为自己在做梦。
从那件事以后,符离一直都是以冷淡,无视,冷言冷语相待,她眼中再也没有他的身影,那种被重要存在无视的感觉并不好受,更何况他本身就十分依赖符离。
“我会听话的,阿离。这一次,我不会乱跑,不会听信其他人的话,你不要不理我.....”
阿离,阿离。
方湛越不断地在心中念叨着这个名字,他蹲下身子,像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一样,把头枕在符离膝盖,像是朝圣的信徒。
比起死亡疼痛,方湛越更怕符离的冷漠。
“好。”符离没有躲避方湛越的动作,而是弯腰,将手附上青年干枯的发上,在那发丝之下,是一道狰狞的弹孔。
时隔许久的触碰让符离想到。
小时候的方湛越有着一头宛若丝绸般的发,那时的他时常会将头枕在她的膝盖上,蔫巴巴的说他又被欺负了。
那时的她会一边把玩着方湛越柔顺的发一边轻声的安慰他,“没关系,你还有我。”
符离深知自己绝非善类,她比方湛越复杂得多。在福利院的那段岁月,让她早早领悟了一个残酷的道理:弱小的、愚钝的、单纯的羔羊,就如那待宰的羔羊一般,会被恶狼以各种方式吞噬。
要想不被吞噬,就要变成一只强大的狼,这样才不会被吃掉。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趴伏在膝上的方湛越,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那么,让他们消失怎么样?”
随着方家孩子们的逐渐长大,他们开始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权势争夺战,继承人的位置如同皇冠上的明珠,只有一颗,而方湛越也有继承的可能。为了确保自己能够登顶王座,那些人已经开始对他下手,手段越来越阴险狠辣,已经完全脱离了欺负的范畴,更像是一场生死较量。
方湛越怕符离无聊,每天只会挑一些好笑的,无关紧要的事情跟她说。
他这点演技完全骗不了符离,一眼就能看穿,但大多数情况符离不会拆穿他,反而会陪他演戏。
明明刚刚经历了一场刺杀,少年还是笑吟吟的,和往常一样,摇头拒绝了符离的提议,“我们不跟他们斗,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好不好,然后找一个安稳的地方生活,我还偷偷跟阿姨学了做饭,阿离喜欢吃,我到时候每天都......”
“方湛越!”
符离打断了他的话,捧起她的脸,垂眼凝视他清澈的眼,“事情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逃不掉了的,不这样做,消失的就是我们。”
少年的眼睛是如此的纯净,没有一丝污点,方湛越生来就是一只单纯的羔羊,会被狼吃掉,哪怕被所谓的家人谋杀,他也没有丝毫怨恨怨恨,只是想着带上她一起逃走。
但是逃不掉的,没有人会放跑一个不安稳因素。
符离要保护好方湛越,这只独属于她的羔羊,但她失败了。
方湛越死在了她面前,尸体被人从楼上扔下来,像碎掉的玻璃,支离破碎。
异端生来就会亲近观察员,这些年她的冷漠无视,这些所谓惩罚,折磨的从来都是双方。符离恨自己的疏忽,也恨方湛越愚钝的善良。
为了救一个有着心脏病的女孩,他被禁区的人骗了出去。
明明都要死了,还对她说着对不起。
真是好笑。
符离从不相信命运的馈赠,李元漆拿出来的东西,如果真的能让方湛越完全复活,让他身上缝合的疤消失,让他干枯的发变得柔滑。
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宋玉婵昏迷的之后,李元漆被带到审讯室。
在一通审讯以后,他一问三不知。给性子暴躁的夔烛气到爆炸,好几次都差点直接动手。都被谢臣和符离给拦了下来。
“你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只是拿出了它。”李元漆抬眼看了下被放在对面桌子上的翠绿树枝,面对面色阴沉,死盯着他的夔烛,甚至勾唇笑了笑,意味深长。
“至于它的来源,它并不是我的,不过我隐隐约约记得,它的主人是傻逼。”
青年身上穿着华丽的长袍,将身形包裹的严严实实,织金与黑交织,透着禁欲矜持的意味,很像那教堂或者庙宇中侍奉神明的祭司。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此刻正有些吊儿郎当的坐在简陋的审讯室,单手支着下巴,红唇勾起嘴角下的痣,尤其醒目,笑着骂人。
“怎么?”李元漆转而看向抱臂依靠在墙上的符离,抛出她无法拒绝的引子:“你不想让他复活吗?”
“我可以帮你。”
审讯室昏黄的灯光使得人的视线变得有些失真,符离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桌子上的翠绿上。
她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好。”
“喂,你还真上当啊!”夔烛大声道,死死的盯着李元漆,挽起袖子,就准备动手,“这个老东西,心眼子多得很,鬼知道他是想干什么!”
“你看他那个样子,跟狐狸精一模一样。“
一旁沉默的谢臣突然伸手压住了夔烛的动作,“住手,夔烛。这种情况落在你身上,你也无法拒绝。”
任何人都无法拒绝,复活所爱之人这个诱惑。
“艹,被骗了不关我事!”夔烛看了一眼谢臣,骂了一句,坐下来,“他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这时房门被人敲响,咔嚓一声,方湛越从打开的门缝探出头,“嗯.....她醒了。”
*
另一边。
中部,联盟总部。
李赟拿着刚送上来的资料,弯腰恭敬递到高座的男人面前。
“秩序大人,这是谢臣和符离刚递上来的报告,请您过目。”
金属王座之上,男人眉头紧蹙,侧头闭目仿若雕像般一言不发,及腰的银色长发,水藻般肆意张扬地展开在王座的扶手上,身上披着一件白色长袍,松松垮垮的露出大面积玉般质地的胸膛,六只手除了支着头的那只,其余都是散漫的垂下。
他听到李赟的话,缓缓睁开如翡翠般的眼眸,那分明是代表生命的颜色,此刻却如寒潭般冰冷无垠一片。他伸手接过来李赟手里的报告,展开观看。
“呵。”
梵罗冷笑一声,透着一丝不屑。
低沉的声音落在寂静的大殿,尤其刺耳,
李赟冷汗乍起,立刻双膝着地,“秩序大人,是报告有问题......“
李家从旧世纪末开始追随眼前这位,李赟在家中长辈的口中听过这位,性情阴晴不定,上一秒还在笑眯眯的跟你交谈,下一秒就可能直接拧断你的脑袋是,随后轻描淡写的让人把尸体拿去喂狗。
秩序--梵罗。
外人只知道他是四审判中唯一没换代的审判,却不知他如同一颗定盘星,一直稳稳地掌控着人类命脉的联盟,背后真正的控制者,其实是秩序。
一位异端。
他从旧世纪初就隐藏在幕后,操控着人类命运的走向。
“禁区?”梵罗在脑中回想了一下这个组织,过了许久才从犄角旮旯翻出来关于这个组织的信息。
一个由卑微蝼蚁组成,不足为惧的小组织。
如果没记错的话,在上一次沉睡之前,他下达了清除禁区的命令。
可时隔多年,禁区不仅没被剿除,反而蹦跶了他的脸上,恰好触碰了他设下的禁制,让那人苏醒。
而这两份报告中,没有关于那人的消息。
“伏元渡呢?”梵罗放下手里的报告,手指搭在膝盖轻敲。
李赟立刻答道:“伏先生说是近期身体不适,一直在家中休养,已经许久未出门了。”
“他,休养?”梵罗意味不明的轻声道,眼眸半阖,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晌,李赟才听他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一直未出门?”
他答道:“是,除了前些日子去了一趟暗启城,去了那边的待了几天后就未再出过门。”
“是么?”梵罗声线低沉,“那就帮我准备一份礼物送去,顺便告知一下伏元渡,我明日会登门拜访。”
他拿起纸质的报告,扔到李赟面前,无形的压迫感迅速蔓延,空气变得稀薄。
李赟额前的冷汗不断滴落,这个人控制不住的颤动,他不敢出声,忐忑的听着上方人下达命令。
“至于禁区,加大剿除力度,抓到其中成员全部绞杀,一个不留。还有,把那些在我沉睡前,负责剿除禁区的官员,全部关押起来好好审问一下。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组织,能无视联盟的围剿蹦跶那么久,甚至悄然壮大。他们就是这样办事?真是让我失望。”
听着梵罗冰冷的话,李赟连忙出言解释,“秩序大人,那些官员谨遵您的命令,对禁区进行了全面围剿,本来已被捣毁的差不多......但在一位代号名叫“天眼”的干部出现后,禁区后又以极快的速度成长起来,更加难以对付。
天眼为人狡猾,行踪神秘,心机深沉。在他的带领下,禁区行事愈发疯狂,他们开始不择手段谋取异端星骇,教唆异端叛逃,并且围剿逃逸异端,扩大自己的势力。”
说完这样长的一段话以后,李赟整个人已经都成筛子,冷汗在地上聚出一滩水渍。
李家身为中部世家之首,家中子嗣成年以后都得分派到各个地方锻炼,四年后回到家族。
李赟身为主家血脉,不想离开中部去下面城区,所以主动揽了作为秩序大人侍者的活。
本来想着秩序大人沉睡的时间一般很长,混完就能走了,可是李赟怎么也没想到,他才上任一个月,秩序大人就醒了,看起来心情还很不妙的样子。
李赟又害怕又紧张。
本来想着安分守己,小心翼翼的熬完四年,结果刚刚秩序大人说的那些官员里面,有他父亲在里面,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
如果真被关押,依照秩序大人的性格,过段时间怕是会被架上绞刑架。
是的,在如今的时代。
联盟依旧保持着旧世纪的绞刑,一种将麻绳套在脖子上,将人吊起来处死的刑法。
“天眼?上天之眼,还真敢取名字。世间所有的事物在他眼下都将一览无余,还真是猖狂。”
“算了,你把297号异端观察员的信息给我。”梵罗松了开口。
“是,我现在就去。”李赟松了一口气,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弓腰行礼,“属下告退。”说完他就弓着腰,向着殿外走去。
吓死人了。
还好劝成功了,老头子每天骂他只知道当个二世祖,看吧,今天要是没他这个二世祖冒着生命危险开口,他就要被挂起来了。
李赟软着腿走动,如果他此刻回头,就会对上一双涌动着杀意的眼眸,翠绿中正闪烁着奇异的光,森然冰凉。
是谁?
梵罗活了这么多年,他对于某些事的嗅觉无疑是敏锐的,这些事属实巧的过分,而他从来不信巧合。
毕竟,唤醒那人的契机,只有太仆或他的气息。
“啊切!”梵罗正思索的入迷,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他懵了那么一瞬间。
嗯,是他睡久了吗,异端也会打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