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宏子走到德太妃所住的院落外，试探般轻轻唤了一声“母妃。”
    正在对镜梳妆的德太妃猛地回头。
    姣好的容颜已然变得苍老。
    脸上爬满了枯树皮一般的皱纹。
    原本肤如凝脂的手上也长出了各种老茧。
    面颊蜡黄，身形削瘦。
    完全不像先皇在时那个宠冠六宫的德妃。
    “均儿？！”德太妃仓皇起身，往前走了两步，直直盯着隐在荫蔽处看不清脸庞的小宏子，死水微澜的眸子里盛着狂喜与不敢置信。
    “母妃，是我。”小宏子扯出笑脸，走出阴暗，“我来看您了。”
    顷刻间，德太妃眼里的光彩淡下去。
    用陌生的眼神瞧着他的脸。
    “母妃？”小宏子亦是直直看着她，“怎么了吗？儿子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德太妃回过神，苍白一笑。
    “太久没见着你，母妃想好好看看你。”
    小宏子示意德太妃去饭桌旁，把食盒里散发着热气的菜肴摆在桌上。
    “这是我亲生做的，母妃尝尝看？”
    德太妃嘴唇都在发抖。
    “均儿长大了，能亲手给母妃做菜了，母妃真的好高兴。”
    可是她的笑容竟比哭还难看。
    狠狠抹了把脸后，德太妃的笑容才自然了些。
    “母妃，我近日在奋发读书，陛下知晓后夸我了，还解除了我的禁足。”
    小宏子像一个寻常儿子般同德太妃闲谈。
    “我明日打算继续回国子监读书。”
    真正的颍川王裴成钧不喜习书，晨时又起不来，德太妃心疼儿子，便求陛下免了裴成钧去国子监读书一事，在宫中做个闲散王爷便好。
    “可以呀。”德太妃眼瞧着小宏子夹了菜，才慢吞吞吃了一口，吃得食不知味。
    “均儿终于懂事了，母妃不用再操心了。”
    小宏子一直暗暗观察德太妃的表情，“儿子以前很让母妃头疼吧？以后不会再那般顽皮了。”
    “以前是比较皮。”德太妃顺着小宏子的话说，“你如今这样懂事，母妃很欣慰。”
    小宏子终于露出个满意的笑来。
    看来颍川王的亲生母亲也被他迷惑过去了。
    若是真正的颍川王知晓，该是何种反应呢？
    真正的颍川王已经躲到角落数蘑菇去了。
    蓁宝对这个爱发小脾气的便宜二哥很是无奈，慢悠悠踱步过去的时候，听见裴成钧在喃喃自语。
    “我以前真的那么差劲？连母妃都不想要以前的那个儿子了，原来宫里真的没有人喜欢我，我是废物，若不是我贵为王爷，早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吧。”
    “可是我没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事啊。”
    蓁宝咋舌道：“你捉弄福安公公和福康公公还不是坏事吗？”
    “因为好奇太监成亲什么样子，就把宫中的小宫女许配给太监做对食的时候，就没想过这两个强行婚配的可怜人是什么心情？”
    “你把大哥裴显铭当马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就算他天生痴傻，也在意尊严？”
    “你是没做过什么杀人放火的坏事，可是种种折磨羞辱人的小事积少成多，他们对你的怨气也是如此，怪不得别人讨厌你。”
    “没人想你回来真是活该。”
    “我看这个颍川王换人做更好。”
    “起码他把人当人。”
    “而不是可以随意玩弄的工具。”
    裴成钧站起来，不服气地瞪着蓁宝。
    “他们是奴才，供主子消遣是他们份内之事，我乃天潢贵胄，凭何要考虑奴才们的想法？”
    蓁宝双手环胸，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耐人寻味地说了句：“那接下来的事是你自找的，到时候别求我。”
    还不等裴成钧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的脖颈和双手双脚就被看不见的丝线束缚住，严严实实绑在了墙上，紧到丝毫动弹不得。
    “喂！这什么？！放我下去！”
    蓁宝歪头笑了笑，哼着小曲蹦蹦跳跳离去。
    裴成钧后背紧贴在墙上，脑袋也不能转动，只能看着屋子里，德太妃和小宏子其乐融融地用饭。
    裴成钧越看越烦，心里柔软的地方酸涩疼痛。
    身体、身份、亲人全都是那个阉奴的了。
    他如今就是一抹孤魂。
    什么都没有的孤魂。
    他闭上眼，不想在看这刺痛人的一幕。
    直到夜幕低垂，小宏子离开冷宫。
    裴成钧死死盯着自己的背影。
    心里把小宏子剜了千百遍。
    吱呀。
    开门声传来，裴成钧被吸引过去，发现德太妃鬼鬼祟祟地探出上半身，发现四下无人以后走出门，才低着头朝着大门走了两步，就猛然看见有几滴血坠滴在了素色衣裙上。
    她恍惚地抬起手，抹了下嘴角，入眼的是大片大片的血色。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小腹传来一阵强烈的剧痛，她捂着肚子，直直倒地。
    “母妃！”
    裴成钧看到这幕，急得目眦欲裂，歇斯底里地朝门外喊：“快来救人！”
    可惜他是一抹孤魂，没人能听到他的呼救。
    德太妃所住的冷宫也并无伺候的奴才。
    他们母子得罪过太多人，没人愿意照顾德太妃，也不会给犯错的废妃分配宫女。
    而看守冷宫的太监也不知跑到哪去了。
    裴成钧就眼睁睁看着德太妃痛苦地扭动身子，疼到手指死死抓着地面，不断呕出血。
    在挣扎片刻后，闭眼咽了气。
    “啊啊啊啊啊母妃！”
    裴成钧简直要疯了！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德太妃断气后，缓缓出现在冷宫外的身影解答了裴成钧的疑惑。
    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脸。
    小宏子走至德太妃尸身旁，蹲下。
    低声说：“娘娘，奴才把毒沾在了筷尖上。”
    他眉眼低顺，双手还微微发着抖。
    “我不想杀人的，我连鸡都没有杀过，但你是颍川王的亲娘，总有一日会发现我与真正的颍川王不一样，要是向陛下揭穿我该怎么办？”
    “对不起对不起。”小宏子眼睛都红了，“你死后千万不要来找我，我真的很怕。”
    “就当奴才是帮娘娘解脱了吧，奴才会以颍川王的身份祭奠娘娘的。”
    小宏子早就想好了。
    就说德太妃是受不了冷宫凄苦，在见到儿子以后心愿了却，自尽而亡。
    反正没人会在意一个冷宫废妃的死因。
    小宏子颤颤巍巍地起身，使劲晃了晃脑袋，才跌跌撞撞地走出冷宫。
    “我要杀了你！”裴成钧红着眼嘶吼，即使小宏子发觉不到他的存在，也听不到他的声音，“我总有一天要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