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声戛然而止，陷入诡异的沉默。
叶平洲虽失去双眼看不到叶云微的表情，但也能感觉到她的态度非比寻常。
“父亲，姑母如今已是皇商。”叶云微强行转移了话题，“定远侯爵位虽已被褫夺，但陛下金口玉言，若是闻钦在日后数次征讨中取得出色成就，就将爵位传给他。”
“这样很好。”
叶平洲平静地回复：“闻钦有父亲的风骨，将爵位交给他再好不过。”
叶云微见父亲已经被糊弄过去，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好险。
“所以，”叶平洲淡然的嗓音再次响起，“你母亲究竟如何了？她出事了么？”
叶云微心跳逐渐加快，胸口也闷闷的，她鲜少有这般紧张的时候。
早该猜到父亲没有那么好敷衍。
实在左右为难，只能打马虎眼，“对了，蓁宝，就是那位率先找到你的小姑娘，她是姑母收养的义女，实则是摄政王殿下的独女，无数次救叶家于危难中，包括闻钦的腿也是她治好的。”
叶平洲神情微顿。
“这倒是有些意外。”
他尚健全时，在战场上与摄政王配合过多次，十分佩服、钦慕摄政王殿下，竟没想到王爷会有女儿，他不太能想象到，看似淡漠无情的王爷哄女儿的模样。
小小一位孩童，竟能治好闻钦的双腿。
或许她之前所言他的断腿能治好不是谎话……
浅思了片刻，叶平洲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小姑娘或许是医术了得，才能治愈闻钦，但他的双腿都没了，再厉害的神医也无济于事。
“多亏蓁宝将您的讯息飞隼传书告知我，我承了她不少恩情。”
叶平洲等她说完，无奈地叹气。
“云微，将你母亲如今境遇告诉我，不要撒谎，我想听实话。”
女儿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定是念卿出了事。
云微为何怕他知晓？
念卿究竟如何了？
难道真的受了什么伤害了吗？
都怪他太没用遭了难，才没保护好念卿。
叶云微清楚这回是无论如何都得说了，但她真的说不出口啊！
父亲那么在乎母亲，她不敢想象父亲得知真相后会伤心难过成什么样子。
叶云微一直沉默。
屋内的气氛诡异到连蓁宝都坐不住了。
“云微姐姐你说不出口的话我来，也不能一辈子瞒着舅舅，他迟早要知道的。”
语气怎的如此严重？
叶平洲蹙眉。
难道念卿真的出了大事？
“我来讲吧。”叶云微语气无奈，“父亲，母亲在您最后一次出征之时就已经……已经和叔父有了……”‘私情’二字她有些难以启齿，“总之，母亲已自愿离开定远侯府，成了叶鸿宣的妾室。”
寂静短暂地蔓延后，她听到叶平洲问：“她如今过得幸福么？”
叶云微诧异地看向叶平洲。
叶平洲脸上并没有她所想的崩溃与怨恨。
“叶鸿宣对她好吗？”
叶云微设想过父亲会愤怒、会大发雷霆地质问母亲为何要背叛他，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父亲想知道的只是叶鸿宣对母亲好不好、想知道母亲幸不幸福。
“怎么可能会对她好。”蓁宝也不藏着掖着，“大王八喜欢的只是舅舅妻子的这个身份，他想跟舅舅争，争赢后自然就不会在乎了。而且薛氏和叶鸿宣的女儿，虚岁都已经六岁了。”
听到蓁宝提及叶灵娇，叶云微长长的睫羽微颤，她闭了闭眼，闷声道：“对不起父亲，我置办了一套宅子养着那个孩子，准备将她抚养长大，求您原谅。”
叶灵娇也至多只能活到周岁十五及笄。
叶平洲拍拍她的手背。
“你是自由的，不必寻求我的原谅，听从你自己的内心便好。”
无人问过那个孩子是否愿意降生。
他若是怨，也只会怨该怨的人。
但他不可能会像对待云微那般对待那个孩子。
分开住，是最合适不过的办法。
叶云微索性将事情一股脑全说给叶平洲听。
“母亲现在不太好。她传染了花柳病，但我不想帮她治病，她便一直待在叶鸿宣那里。”
她也没想到母亲会自甘堕落到这种地步。
叶平洲的脸色很不好看，眉心拧成了一股绳。
“太师和太师夫人呢？”
念卿父母兄弟俱全，怎会落到无人理会的下场？
叶云微眼中酸涩泛滥，唇抿成一条线。
“外祖母离世，外祖父已和母亲断绝关系。”
她缓缓将母亲不肯见外祖母最后一面的事情如数告知叶平洲，“外祖父对母亲有恨。”
叶平洲神经绞痛，健全的那只手不自觉攥紧拳头，用力到虬结的青筋鼓起。
五年。
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但他没想到这五年，念卿的变化会如此之大。
明明她是一个不谙世事、有着年少天真的姑娘。
从成婚那日开始，他就发过誓要好好照顾念卿，这份誓言终究是无法实现。
其实他早就猜到念卿会改嫁，在知道她选择的是叶鸿宣之后也并不想责怪。
他不该娶念卿的。
念卿是个害怕寂寞的人。
在他出征的那些时日，念卿必定很孤独。
是他一腔热血，不经考虑就娶她回家，没有兼顾好念卿的情绪。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
都是命运弄人。
他会尊重念卿的想法。
也尊重女儿的选择，不会执拗地找人给念卿治病。
叶云微看父亲沉默良久，满脸写着担忧，握紧了父亲粗糙、布满斑驳伤痕的手掌。
“抱歉，云微。”叶平洲心疼地抚摸她的发顶，“这几年你一定很无助。”
若他有希望继续活下去，定要把全部关心倾注在女儿身上，云微肯定很需要父亲的关爱。
还有母亲和妹妹。
他才明白这半年想死的想法有多么幼稚不负责，上天庇佑让他侥幸活下，不该那么轻易放弃生命。
原以为家人会害怕恐惧他如今的模样。
没想到云微的反应却如此寻常，好似根本不在乎，想必母亲和妹妹亦会不以为意。
叶平洲释怀般笑了笑。
轻声对叶云微说：“带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