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人都是善变的，多小都难以逃脱这个定理。
晏言后退一步，那些孩子的眼神就跟进一步，好像晏言从身上扯了根线，牵住了每一个孩子的眼珠子。
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真的不想继续体会下去了。
他清了清嗓子，想说点什么，不管什么都好，只要别再这么安静，别再这么直直盯着他了。
结果，他还没开口，就听见一个孩子清脆扁平的音调响起，“老师，抱抱我。”
那孩子举起了手，双腿打直，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走到晏言面前，就像腿里安了钢筋一样。
场面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盯着晏言，似乎还含着一丝幸灾乐祸。
晏言下意识地拒绝了，“不行。”
那孩子的面孔突然变得狰狞了起来，嘴巴裂到耳朵根儿，连着粘稠的血丝，露出食肉动物般细小尖利的牙齿。
她仍然保持着举着双手的动作，声音沙哑，好像一个老太太，问道：“为什么不抱我？”
晏言看着那张脸，想要后退，却发现双腿发软几乎无法动作，只能故作镇定，诚实回答，“因为你不想让我抱你。”
无论多小的孩子，只要他不想，都不是能随便被人拥抱的。
孩子不应该是大人的玩具，想抱抱亲亲就抱抱亲亲，孩子应该是大人的同伴，有这个年纪特有的思维方式和自己的人格。
晏言从没在这群孩子眼睛里读到渴望被人拥抱的意思，无论是刚才上课的时候，还是现在，她们嘴里说着：“抱抱我。”眼里却写着：“别碰我。”
他们是厌恶拥抱的，却为了讨好大人而不得不忍受厌恶的事情，甚至故作喜欢的求抱。
那个孩子把手臂放下了，嘴巴也闭紧了，脸上的裂缝却没有愈合，她的声音依然嘶哑，说道：“我讨厌你。”
所有孩子跟着重复，“我讨厌你。”
晏言听见自己问，“为什么讨厌我？”
明明是自己心里所想的，却不由自主脱口而出，这让他心里一惊。
那孩子转过身，姿态僵硬地回到孩子中间，和那些孩子一起盯着他。
晏言咽了咽口水，问道：“为什么讨厌我呢？”
这次是他真的想要知道答案。
那些孩子死死盯着他。
直到晏言再次问了一遍，“为什么讨厌我？”
他们才异口同声地回答道：“因为你不会做梦，你是个没有梦的人。”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让人疑惑。
晏言有点纳闷，他怎么就不会做梦了？从小到大，他做过的梦可不少。
或者说，这个“梦”和他理解的那个“梦”意义不同？那么，他们想要表达的意思是什么？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公主吊死在烈火中，勇者摔进了蟒蛇坑。”
“国王死于狮口，国家陷入了永夜。”
“巫师挖出了双眼，献祭者剜出了心脏。”
“这悲剧永远不会结束，只要救世主还羁押在井下。”
八个孩子突然齐声朗诵，这是晏言刚刚看到的那本《萨梅尔长诗》的最后一段，这血腥的诗句，似乎预示着不祥。
晏言只觉得这声音越来越刺耳，最后化为了一阵尖锐的耳鸣声——
他睁开了眼，看见了上铺的床板。
眼前金星点点，头还有些发昏。缓了一会儿，晏言才恢复过来。
他忍不住打量了眼周围的环境，虽然宿舍又旧又小，却干干净净，没有半分被火烧过的痕迹，他不甘心地开了眼，再看，还是和第一次开眼时看到得一模一样，什么区别都没有，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个梦。
噩梦。
他想起那些孩子异口同声的话，“你是个没有梦的人。”
他想了想，觉得这些孩子说的可能是梦想，他一直就是个没有梦想、也没有什么生活动力的人，能活到现在也只是因为奶奶的希望，奶奶希望他可以放下过去，面对未来，好好生活。
然而他好像只做到了好好生活这一条。
或者说，他只做到了生活，却不知怎么算好。
“哟，醒了？”越宿推门而入，手里端了个碗，“再不醒我就得拿冷水泼你了，怎么回事儿？怎么无缘无故就晕了？低血糖吗？”
晕了？
晏言扶着墙慢慢坐起来，越宿见了，立马放下碗去搀，一边帮忙一边强调，“以后不能吃那么少了，你看你都没多少肉，一抓全是骨头。”
晏言有点受不了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尤其这人还是越宿。
好在越宿只把他扶起来就不再碰他，只是转身去端了碗递给他。
晏言接过碗，看了眼里边的汤，紫菜鸡蛋汤，还加了一点薏仁。
他喝了一口，感到身心一阵熨帖，那暖意冲淡了浑身刺骨的寒凉，带给他勇气。
他把碗递给越宿，看着越宿的眼睛，问道：“如果一个站点里的站长没有被击杀，那这个站点在十天结束之后会重置吗？”
越宿有点愣，微微避过了那双眼睛，没问他为什么这样问，只是回答道：“不会，因为这不是个游戏，而是一个有别于外面的世界，这里的东西对于山里的人来说是真实的。”
“那，站点里的人都是死亡状态吗？”晏言又问。
“不一定。”越宿摇摇头，“他们不一定都是死了，但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如果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死亡，那么他们就会处于一个特殊状态，而每个站点的特殊状态都有所不同。”
晏言张了张嘴，还想问些什么，却又转了话题，问道：“大橙子呢？”
越宿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是发现了什么，却碍于不明身份的、除巫山之外的窥探者，无法言明，他回答道：“捡石头去了。”
晏言这才想起来他的任务就是给越宿点金，而这个任务早就被他忘记了，不由得有点羞愧。
“你先休息，院长那边我替你说。”越宿拍拍他的肩膀，又把碗递给他，“不喝了吗？还有这么多呢。”
晏言接过碗，抱着喝了一口，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等到晚上的时候，晏言休息够了，也觉得自己在这个站点的状态有些太差了。
这个站点对他的影响似乎很深。
来到这里之后，他似乎很容易陷入幻觉。
而且分不清到底哪是虚幻，哪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