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上六子给的车，黄子益不敢再走高速，而是选择了省道。
    怎料没开出去多少路程，车就开始剧烈的喘震，黄子益赌气似的狠踩了一脚油门，车身的抖动没有停止，反而变得更加厉害了。
    黄子益这样的富家少爷哪里开过这样的车！
    本着\"重启可以解决一切\"的原则，他果断选择了熄火。
    原则诚不我欺，管用是真管用，车确实恢复了平静，然而原则显然用力过猛——车彻底抛锚熄火了。
    黄子益在车里尝试了各种能想到的办法，终于在十分钟后，彻底认命，选择弃车。
    他站在路边四下看看，前后不见人家，只有一片茂密的山林。黄子益把心一横，朝着林子里走了进去。
    天上原本就飘着细密的雨丝，进了山林，雨好像大起来了，一阵紧似一阵的。黄子益走了一会儿才弄明白，有的时候落下来的，是叶子上的积水，只要头一碰到，叶子一倾斜，哗啦啦的，像往下倒水一样，衣服很快就被打湿了。
    黄子益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他穿的是低帮的休闲板鞋，树林里烂泥太深，泥浆顺着鞋帮口倒灌进去，两只脚完全浸泡在了泥汤里。
    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觉得肚子饿了，就从背包里随便拿出什么吃的充饥。在树林里，对时间完全没有了概念，抬脚变得越来越困难，每次提起来，都像是有千斤重。
    黄子益感觉光线越来越暗淡，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果然快到晚上了。刚把手机重新放回口袋里，他抬头往前看，一个黑影嗖地一下子从眼前掠过去了。
    可能是狼。
    黄子益感觉自己头皮一阵发麻，然而此刻再退出去显然也不可能，只能继续往前走。
    暮色四合，昏暗中，他看到了前面好像有一个房子的轮廓。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却让他凭空生出好多乐观来，连脚步都不由得加快了。
    走到跟前，黄子益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四下里照了照——
    还真是房子！而且不止一间！
    这里应该曾经是山林的一片聚落，大多是茅草木头搭建的房屋，屋顶都已经塌了，大概有七八间。
    只有一间相对完整的，是石头堆砌成的，分为上下两层，中间有一个木梯子相连接。
    四下无声，寂静得怪瘆人。
    黄子益下意识地喊了一句：\"有人吗？\"
    回音从四面的山上返回来，在他身上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里应该已经废弃，没人住了。
    黄子益的心里既觉得安全，又觉得害怕，感觉复杂得难以言说。
    一阵风吹过，山间的树林四处摇摆，黑黢黢的，像是深处藏着人一样。黄子益下意识地将手伸向腰间，攥紧了六子塞给他的枪。
    虽然心里害怕，但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也只要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黄子益一手拿住手机照亮，一手扶稳梯子往上爬，脚下每踩一步，都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楼上有两间房，一间是厨房，烧土垒出的灶膛，上面还有一口锅。墙角码着一些干树枝，应该是柴火。另一间用砖头垒的床，上面还铺着一层稻草。
    尽管地方简陋，但在这种情况下，有这样一个可以落脚休息的地方总是好的。黄子益坐在稻草上，给六子留给他的那个号码发了一条信息。
    天色越来越暗沉，黄子益从墙角捡来了几个树枝，用打火机点燃了当火把。明晃晃的火光驱散了不少对于黑暗的恐惧。
    一直忙着逃亡，这会儿有个机会喘息一下的时候，才发现，脚上几处磨得生疼，应该是起了水泡了。
    黄子益弯下腰，松开鞋带，刚想让脚解脱了放松一下，忽然半空中一个炸雷，天瞬间变得更加黑暗了，浓云开始团和，暴风雨就要到了。
    ***
    滨城重案组的审讯室里，李冲一脸平静到麻木的表情。
    此刻，他的感觉复杂而微妙。
    他莫名地想起了小时候玩的猫和老鼠的游戏。
    李冲从来都是老鼠这边的杀手锏，因为他总是能找到别人想都想不到的躲藏地点，也是因为始终找不到他，最后猫不得不认输，老鼠这边获胜。
    刚开始时，小伙伴们不绝口的称赞和崇拜的目光，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充分的满足。然而，随着赢的次数越来越多，获得这种满足的下限也变得越来越高，他的心态竟也跟着起了变化——开始期待自己被抓住的时候，那一瞬间的刺激。
    就像现在这样。
    第一个女人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完全吓傻了，仓皇离开之后，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之中，甚至连在路上看到警察，或者握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一眼瞥见警车的时候，立刻就能沁出一身的冷汗。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个月，他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然后又过了几年，那种玩游戏时，既渴望又害怕被捉住的刺激开始从心底浮了上来。
    于是他开始有意识地物色着猎物。
    随着一次次狩猎的成功，那种将警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感，让他愈发觉得欲罢不能，甚至当顾屿凌和孟明带着人走到他面前，要他回警局协助调查的时候，他都有一种不真实到想发笑的感觉。
    现在坐在审讯室的椅子里，看着对面两位警官冷如冰霜的脸，利剑一样的目光直射过来，李冲心中咯噔一声，身子下意识地前倾，他赶紧咳嗽了两声，好像这样可以掩饰自己心中压抑不住的慌乱。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所有反应，一点儿不差，全部落进了顾屿凌的眼中。
    她的唇角浮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笑。
    之前，由于他们在任俊彦的身上找到了突破口，得到了两项至关重要的口供：一是关于红色天鹅绒会所的色情服务，李冲和黄子谦确实是重要的股东，但是他们参与的程度有多深，两家的掌门人李霖和黄育德到底知不知情，有没有参与到其中，他并不知道。
    第二点，也就是顾屿凌现在要拿出来撬开李冲嘴巴的证据：
    \"李冲，\"顾屿凌目光灼灼，语气却出奇的平静，从中听不出一丝波澜，\"我们已经拿到了黎雪娇出事那晚，红色天鹅绒会所大门入口处的监控录像——\"
    话音未落，李冲全身一个激灵，眸光猛然收紧，看向顾屿凌的眼神里满是惊悸。
    或许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那些所谓过去的，并没有随着死亡而消散，甚至，它还没有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