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澄原、史躬盛退出武英殿后,回去的路上,陆澄原见四下无人,便对史躬盛叹息道:“史兄啊,你我二人当下得陛下如此厚爱,只是不知道将来是福是祸啊?”
史躬盛正色道:“嗣端兄何出此言?”(陆澄原字嗣端)
陆澄原低声道:“我观陛下,虽是少年天子,但驭下之术极为精熟,有汉武之相。陛下行事,手腕更是狠辣果决,颇有太祖风范。”
陆澄原停顿了一下,又看了看左右前后,悄声道:“你我二人,当下所行之事,与那张汤、杜周何异?我怕的是将来......,唉,吾不忍言矣。”
张汤、杜周是汉武帝时有名的酷吏,深受汉武帝重用。
张汤,聪慧过人、性情刚强。他办案时善于揣摩皇帝意图,侧重打击富商大贾豪门大族;对老百姓或者其他弱势群体的案子,他便想方设法轻判。经其手被严惩的王侯贵族及豪强势力达数万人。
在审理陈皇后蛊惑之狱和淮南王、衡山王、江都王谋反事件中,穷治根本,受到汉武帝赏识。先后升任太中大夫、廷尉、御史大夫。
其人用法苛刻严峻,审理案件以皇帝意图为准绳。他还协助武帝改革币制,实施盐铁官营,算缗告缗,打击富商大贾。但是后来被人诬陷,最终被迫自杀。张汤为官清廉,死后家产很少。
杜周,沉默寡言,老成持重,外宽柔而内深刻,史称“内深刺骨”。是汉武帝时着名的酷吏,而且他是其中最严酷的。
此人特别会揣测皇帝的心思,判决案件以武帝的喜好为标准。对于皇帝不喜欢的人,他便千方百计重判;如果武帝想要放过此人,他便想办法把案子压下去。
在查案过程中,他严厉深究,株连甚广,很多人因此坐罪处死。他虽然执法严酷,但是却并不清廉。其他酷吏无一善终,而他却得以寿终正寝。更幸运的是,他的儿孙贤良居多,相继高官厚禄,穷尽西汉。
都是熟读经史之人,史躬盛如何不知道张汤杜周。陆澄原想表达什么史躬盛自然明白。这厮是怕了,怕自己做了酷吏,担心将来没个好下场。
当下冷然道:“陆兄多虑了。我大明国势颓衰日久,陛下若能有汉武之能,一举中兴。我等又何惧行那张汤杜周之事!况且一个月前,你我还皆是五六品的小官。蒙陛下垂爱,赐我等密折令牌,现在令我二人荣升三品大员,又厚加赏赐。人生一场,遇此雄主虽万死又有何憾!”
“难道刚刚为陛下做了些事,陆兄便怕了不成?我劝你莫要忘了那日在乾清宫中所说的,‘愿为陛下分忧,万死不辞’的誓言。”
说完史躬盛便拂袖而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史兄,你......”陆澄原还欲辩解,奈何史躬盛却已走远。
当天下午,郭可阳在文华殿召见户部尚书郭允厚、顺天府尹李春茂。
“这次对魏逆一党抄家,所获颇丰!先前朝廷拖欠各省驻军及官吏工匠的二百一十万两银子,也算是有了出处。朕稍后就让内承运库将这笔银子转给户部,朝廷总算是没了亏空。”郭可阳叹息道,这也总算是缓解了一下自己心头的压力。
“陛下放心。户部一收到银子,臣就立刻结清各处的拖欠。”郭允厚也不想整天被人追在屁股后面要账。
“结清完拖欠,户部的大库里还是空的,总不是个法子。朕这里有份东西给户部。”
郭可阳拿出一份厚厚的清单递给郭允厚。
郭允厚打开一看,只见这是一份抄家清单,上面详细的罗列着商铺、古玩字画、珠宝玉器、人参、绸缎、皮张等。每样价值多少皆有估算,并且写出了估算人的姓名。
譬如商铺,便有:正阳门外、正西坊、珠宝市街、北甲三户,临街丝绸商铺三间、名盛益祥,铺面及货物市价核算折银三千二百两,核算人户部山东清吏司吏员赵进。
郭允厚还真认识这个赵进,是个老吏员,在户部干了三十多年了。前段时间被抽调到都察院,去协助抄家核算。
“这份清单里有商铺、古玩字画、珠宝玉器、人参、绸缎、皮张等物,皆是抄家所得。按照市价折算,约合白银一百二十余万两。”郭可阳说道。
除金银以外的抄家所得杂项,根据市价折算约合白银三百七十一万两。郭可阳原本打算都给户部,但是后来想了一下,还是决定留下价值二百五十万两的田地、房屋,将来用于赏赐有功之臣。
“朕知道户部太仓空虚,因此便将这些都拨给户部。只是皆需要发卖才能换成银子。这些东西非常杂乱,朕有一法或许可以快速将其高价卖出。”
“哦?不知道陛下有何妙法,臣请陛下赐教。”郭允厚好奇道。
其实这个老头子现在心里对皇帝是有意见的。户部派了很多人过去帮助抄家核算,郭允厚早已知道这次光金银就抄出来六百多万两。
皇帝可是发了大财了!现在北京城里都在传着“忠贤跌倒、神武吃饱”的顺口溜。
老百姓对哪家被查抄出来什么样的各种财物,更是传的不亦乐乎,成为了最近民间茶余饭后的最佳谈资。
您老人家发了大财,却把真金白银全都收进了内承运库,只给户部一堆杂七杂八的玩意儿,还要我们自己去变卖才能换成银子。想想都有点不爽。
“朕此法可以做为以后处理此类事情的定例,只会让朝廷比平时变卖的法子赚的更多。朕管此法叫做拍卖。”
郭可阳说完,便命内侍拿出准备好的木锤和一面锣,放在桌子上开始演示。
“比如说,现在有商铺一处,按市面估价是3200两。郭爱卿和李爱卿都想买下来,并且事前估算只要不超过5000两买下来,将来都有赚头。”
“朕现在充作拍卖官。好,现有正阳门外、正西坊、珠宝市街、北甲一户,临街丝绸商铺三间、名百益祥,铺面及货物市价核算折银3200两。开始拍卖,买家请出价。你二位扮做买家开始出价。”
郭允厚和李春茂对视一眼,有些尴尬。都是朝廷大员何曾做过这等商贾铜臭之事,如果不是皇帝在这里,都要直呼有辱斯文了。
不过李春茂还是小心翼翼的举手道:“臣出3200两。”
郭可阳看李春茂识趣,不禁莞尔,见郭允厚没接话,便用木锤指着郭允厚问道:“刚才那位买家出价3200两,可还有人愿意加价?”
郭允厚无语,看来不陪皇帝玩这游戏是不行了,舍下老脸说道:“臣出价3500两。”
“好,这位老先生出价3500两了。”
“臣出价4000两。”李春茂立刻接话道,这厮上道很快。
“好,现在有人出价4000两了,还有没有更高的?黄金地段的商铺啊,买到就是赚到,一铺旺三代啊!”
“臣出价5000两。”郭允厚红着老脸说道。
“好,5000两!5000两了!还有没有更高的?有没有,有没有?”郭可阳在桌子边上兴奋的叫喊道,搞得气氛极为热烈。
李春茂本来想接着叫5500两的,但是想到之前皇帝已经说了,超过5000两就没赚头了。自己即便是想迎合皇帝,也不能瞎起哄吧。便不再吭声。
“好,5000两第一次,5000两第二次,还有没有人出得更高?最后的机会,5000两第三次。好,成交!”
随着“成交”两个字话音一落,郭可阳一锤子砸在锣上,发出“铛”的一声大响,吓了郭允厚、李春茂一跳。
“好,恭喜这位老先生,该商铺5000两归您所有了。”
郭可阳放下木锤,走下来问郭允厚、李春茂二人道:“这便是拍卖,二位可看明白了?”
郭允厚此时已经回过味了。如果按照此法的话,那现在自己手里这批抄家所得的物品,估计卖出去的价值肯定多于一百二十万两了。且此法公开透明,成交也快,当真是一妙法。
要知道,以往朝廷处理这种实物,往往都是折价甩卖的。经手办事的官吏和商人再相互勾结,吞食利益。价值十两银子的东西,能卖个五两就不错了。
郭允厚高兴的回道:“陛下屈尊纡贵一番演示,令臣茅塞顿开,此法甚妙。”
李春茂也凑上来拍马屁道:“陛下当真是睿智绝伦,居然能想出如此妙法。臣对陛下钦佩不已。”
“朕今日召二位爱卿前来,就是想让二位按照拍卖之法,将这批抄家所得处理掉。顺天府负责在四处贴出告示,并召集有意愿的买家,户部负责主持拍卖。二位爱卿意下如何?”
“臣一定办好此事。”当下二人一起表态道。
“只是陛下,倘若无人竞拍,抑或是有人起哄,叫了最高价最后又反悔不买怎么办?”郭允厚思索了一下提问道。
“哼哼,反悔那便是戏耍朝廷,顺天府当场便将其逮拿即可。”李春茂狠狠地接话道。
“郭爱卿问得好,朕正要说及此事。”当大官的就是聪明,一眼便看出其中关节所在。
“对于商铺这类大件资产,卿等可以在拍卖前十天全部先公示出来,令有意向者自行到现场查看估价。”
“对于古玩字画、珠宝玉器、人参、绸缎、皮张等物,则只需在拍卖现场展示即可。”
“拍卖要分类分天进行。比如某一日只拍卖商铺,某一日只拍卖古玩字画等。但是凡参与拍卖者,都需提前缴纳保证金才可入场竞价。保证金数目可以定为货值的一成。无论买不买,拍卖结束后保证金都如数退回。”
“但是如果拍下来了却又反悔,那便没收其保证金。至于李爱卿说的逮拿反悔者,朕以为不妥。拍卖毕竟是商业行为,因此治罪,估计会吓跑不少商人。”
“陛下圣明,是臣孟浪了。”李春茂一听,立马承认错误。
“倘若有些物品无人出价,那便先将其搁置,或留下来赏赐大臣,或者低价变卖,或者改日再次拍卖都可以。”
郭可阳细细说完,望着皱眉沉思的郭允厚,问道:“郭爱卿可还有何疑问?”
“陛下筹划的甚为周祥,臣暂时没有疑问了。”郭允厚答道。
“好,那你俩便回去好好商议一下,拟出一份详细的拍卖章程报上来。不单单是京师,天津乃至整个北直隶的商人大户都可以召来参与,人越多越好。另外李爱卿,市政工程进行的如何了?”郭可阳调转话题问道。
“回陛下,已选择好了各处公共厕所位置。张侍郎说正在大量烧制砌墙所用的水泥,待水泥烧制出来,便可分批开始建造。”
“臣去黑窑厂看过水泥此物,当真是奇物。陛下不愧是天子,对臣下稍一指点,便能造出如此神奇。有陛下在,则我大明百姓有福了。”李春茂这厮是尽量抓住一切机会拍皇帝的马屁。
郭可阳有些无语,但又不好申斥李春茂,怕打消其工作积极性。
毕竟一种米养出百样人,总不可能所有大臣都是一样的。有面对皇帝严肃耿直的,就有生性喜欢溜须拍马的。只要不犯大错,这些都无可厚非。
便好似当年自己带兵一样,一个连队里既要有老实听话的兵,又要有活泼伶俐的兵。如果全都是老实人,那整个连队的气氛便会死气沉沉。
用人亦是如此,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作用。领导者要有容人之量,允许手下有自己的缺点和毛病,只要不犯原则上的错误,对待臣下便不要太过苛刻。不明白这一点,便不是一个成熟的领导者。
当下事情商议完,便令二人回去准备拍卖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