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细细欣赏乌雅氏此刻狼狈的模样,终于有了几分舒心的感觉,轻叹,“你这时候,给人一种破碎感,确实挺美的,只是再无人欣赏了。”
贵妃扶着佟嬷嬷莲步而去,乌雅氏按捺下恨意,默默呢喃:只盼着禵儿、禵儿能有出头之日,她定要将所有侮辱万倍偿还,方可消心头之恨。
途经正殿,贵妃对着屈膝行礼的敏妃交代道:“会有一位文太医来的,是舒妃留下的人,她与舒妃曾是挚友,一定会好好医治的,你如实上报即可。”
宜修早把舒妃留下人的拢在手里,让文太医来,也是给宜修报个信儿,让她放心,自己已然得手,别再东想西想担忧弘晖,好生养好身子才最重要。
敏妃不明所以,但明白贵妃既已经安排好了,容不得她多嘴,只犹豫片刻便轻声应下。
贵妃左右瞧了一瞧,将声音压到了极低,说道:“小八、小十的嫁妆,本宫已经让内务府备着了,无论嫁往何处,绝不会委屈了皇家公主。”
敏妃微微闭眸,缓缓点了点头,“娘娘放心,谨嫔死不了,也活不成。至于十四,少年慕艾,一时迷了心智,不顾孝道也是有的。”
“嗯。”
永和宫事成定局,贵妃好心情地回了咸福宫,丝毫不怕皇上秋后算账。
承乾宫内,康熙和弘晖在孝懿皇后牌位前敬香。
青烟袅袅,故人早逝,康熙摸着孙子的小脑袋,低声张合着嘴不知呢喃着,“你走了,朕再也没了能说真心话的人,朕那时拦着不给你改老四的玉牒,可长生天知道你对老四的心,兜兜转转多年,还是全了你们母子情深……”
“朕知道,你是怪朕的,让你入了深宫又不全心护着你,可朕也有朕的无奈。朕一直再想,要是当时没和老祖宗(孝庄太后)去五台山,是不是能赶回来护住咱们的女儿,你是不是就能留下来……
“有时做梦想起你,只有模糊的身影,一靠近就看不清脸,朕想也许是你不愿意见朕。是啊,你临终时说得对,咱们兄妹不是兄妹,夫妻不是夫妻,深宫多年只有胤禛让你聊以慰藉,可朕还是没能应你所求,回首一生……竟是那般的不值得。”
弘晖离得近,懵懵懂懂地听着,似是听懂了话语中的思念与倾诉,胖乎乎的小手拉扯着皇法法的袖子,轻声问:“皇法法,大玛嬷能听到吗?你是不是想大玛嬷了?”
闻言,康熙眼角湿润,终是没忍住掩面而泣,不住地点头,“是啊,朕想她了,可她却再也回不来了。弘晖,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等你长大了,遇见一个愿意陪你、伴你又不离不弃之人,不要错过她,更不要辜负她。”
弘晖点点头,又摇摇头,小大人般地拒绝道:“弘晖还小呢,额娘和玛嬷说过,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儿,长大了再去考虑那些。不然,会长不大的。”
“呵呵~”康熙忽的笑了出来,摸着弘晖胖嘟嘟的小脸,应和道:“说得对,弘晖还小呢,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开开心心就好。”
弘晖又摇了摇头,突然间含起了手指,对着康熙问:“大玛嬷有玛嬷好看吗?我问过二伯,人是不是跟画像上一样,二伯沉默了会说,不一样的,他看了很多年的画像,也仔细看过平玛嬷和僖玛嬷,依旧想不出额娘的模样,让我不要照着画看,还哭了。”
康熙一滞,心不由地抽疼,没想到保成如此思念赫舍里,又看着眼前的弘晖,追忆起生母孝康章皇后及表妹,画像不及本人万一。
弘晖从没见过表妹,却能惦记她,而自己……多年来逃避、漠视表妹临终的模样,颇有种懦夫的意味。
再思及老四这些年受的委屈,更觉对不起表妹,满腔愧疚与悔恨,险些让他喘不过气。
弘晖见皇法法面露痛苦,眼珠子转了转,忽的笑了,“阿玛书房内有一幅画供奉在柜子里,阿玛总是亲自打扫画前的佛龛,有一回弘昭到处寻摸阿玛的私房时,不小心打翻了一个供碗,供品掉了一个下来,阿玛气的拿起鸡毛掸子就打。”
“苏公公拦不住,只能找额娘来救场。弘昭那个鬼机灵,也聪明地往额娘那边跑,结果额娘接过阿玛手中的鸡毛掸子,抽的弘昭嗷嗷叫……打的弘昭三天没下的来床,额娘和阿玛再三警告他,再敢动那柜子里的供品,打死他。”
“皇法法,阿玛是因为思念,所以生气吗?弘昭这顿打,该挨吗?”
“是,你阿玛比皇法法还想你玛嬷。至于弘昭……供品是不能乱动的,该打。”康熙想了想,弘昭确实够闹腾的,老四夫妻所作所为也没错。
最要紧的是一别多年,老四还是如此在乎表妹,这一点比他强多了。
表妹,你没白疼老四!
弘晖拉起康熙的手,“皇法法,你也思念玛嬷,这多年人想着玛嬷,玛嬷肯定很开心。不要伤心,玛嬷只是先走了一步,她会等你的,在奈、奈……”
“奈何桥。”康熙试着提醒。
弘晖点头,“对,奈何桥。戏本子里都是这样说的,奈何桥旁再相逢,纵是无缘也有分。”
康熙笑说:“你个小孩,知道的挺多。”
“城外玩的时候,天天有戏班子唱戏,弘晖听了几句。”
康熙忽的板起了脸,“那你记不记得皇法法给你布的作业?”
弘晖自信地点头,“记得,弘晖把庄子上所有的花草树木都问了个遍,还收集了些种子,打算明年种到阿哥所。额娘和玛嬷说,去了阿哥所,那里头想怎么种都成,但自己种的要自己养,学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能总养了一半就扔出去。”
康熙盯了会儿弘晖,打趣道:“你养小黑、福宝、乐宝、小雪,回回都是中途扔给别人,等哪天想起来了,又去瞧瞧。”
“嘿嘿,弘晖没有空嘛,那么多人和事儿等着弘晖呢。”弘晖颇有种大忙人的感觉,不屑一顾地撇撇嘴说。
康熙立时软了态度,褪去了长辈的身份,蹲下身与弘晖平视,拍了拍弘晖的肩膀,“弘晖,你记得,帝王家真心最难得,可真心也最廉价。上一刻与你真心相许之人,下一刻就会为了利益,为了家族,为了地位,摒弃你的真心。
皇法法希望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以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人活着就有机会,走了、没了,再不值得又如何,总有被取代的那一刻,而能够被取代的,都不值得留恋。”
弘晖低着头想了很多,好似懂了点,又好像没听懂,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大人的世界,真是复杂呢,弘晖还是喜欢当小孩。”
“哈哈~谁不想做孩子,可人活一世,总有要肩负的责任与使命、朕也想只做你乌库玛嬷跟前的孩子,可……万钧江山在前,容不得朕耽于情爱,更容不得朕做有情人。”
说罢,康熙兴致勃勃地从一个角落里,翻出了一个有点旧但是保存完好的陀螺。
“不过,今天下午,朕可以只做你的皇法法。来,弘晖,这是你阿玛小时候最爱玩的陀螺,要不要皇法法教你抽陀螺?”
弘晖眼前一亮,目光死死盯着陀螺,满口答应,“要,要,要。”
康熙给了他一脑瓜,不等弘晖喊疼,又转起了陀螺,“真是个孩子,一有玩具就能忘了一切。来,皇法法教你。”
康熙慢动作给弘晖做示范,指点弘晖仔细观察,用什么角度能让陀螺转的又快又漂亮。
祖孙俩的身影穿梭在牌位前,弘晖异常高兴,康熙老神在在地指使着小孩儿到处转,谁也没注意,牌位前的香忽的断了一截。
烟气环绕在牌位前,直至香燃尽那一刻,清风拂过,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