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徐韫到了骆湛驻守的地方。
既然是到了这边地界,那肯定是要见上一面的。
徐韫递了帖子,骆湛当天傍晚就去了徐韫住的驿站,请徐韫出去吃饭。
一别这么久,两人再相见的时候,都感觉对方有点儿变了样子。
尤其是徐韫,五官彻底长开了,身量也长了,看上去和从前大不一样。
骆湛多看了两眼,然后感叹:“没想到咱们还能在这边见上面。”
徐韫也乐了:“你好好活着,我也好好活着的,怎么就不能见上面了?”
“本以为打完仗就能回家了,没想到驻守在这里,一时半会的反倒是回不去了。”骆湛笑了笑,虽然话好像是不情愿,但看他的神色,却并无这个意思,顶多就是感叹。
徐韫将邓大娘的话转达给他。
骆湛想了想:“再过个半年,这边更安定些,我打算把娘接过来住住。”
大哥大嫂有他们自己的日子,但阿娘可以过来。
徐韫觉得也可以:“之前到处奔走,邓大娘的腿脚都受了寒,一到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冷得慌,南方毕竟暖和些。接过来也不是坏事。”
“那你呢?”骆湛问了徐韫一句。
徐韫一愣,随后就笑了:“我?我现在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去北平城呢。我得一路南下,最后乘船回去。”
说到这里,她也挺高兴:“我还能坐一回咱们自己的船。”
这艘船替她挣了不少钱,她却一次都还没亲眼看见过。
骆湛看着徐韫这般模样,不由得也跟着笑了,摇头道:“你也是个大忙人。”
“天底下哪有不忙的人呢?”徐韫笑道,而后两人便喝酒吃肉,又说起当地的风土人情,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
骆湛送徐韫回去驿站。
街道上已经很静了,路上行人几乎没有。
骆湛道:“现在人都还没从打仗里缓过来,但凡有点能力的,都搬去北边了。”
“人其实不太多。这一个月开始,也有陆续搬回来的,以后估计就多了。”
他断断续续说着,想到什么说什么。
徐韫就听着。
骆湛最后实在是没有话了,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了句:“我受伤那回,差点就死了。人昏过去两天。那两天,我做了一个挺长的梦。梦见了许多事情,都跟现在不一样。没有鹿灵山剿匪。也没有等到那时候才打南边,定都也比现在晚。最后,我还被人背叛,死了。”
徐韫一愣,抬头看骆湛。
骆湛道:“关键是,梦里,你没出现。也没有女子参加科举。罗栗她们也没有出现过。”
徐韫想了想,道:“也许是梦见了另一个可能吧。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现在还活着,咱们都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
骆湛看着徐韫,声音忽然都放轻了:“徐韫,我知道你的未婚夫是假的。你想成婚吗?像两位陛下那样,有一个可以交付后背的,互相扶持,再难都有个依靠的人。”
这个问题让徐韫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
徐韫叹一口气,良久才轻声答道:“我不想。这一生,我不想将自己的未来托付给旁人。陛下他们那样的夫妻,叫人羡慕。但这样的人,却不是人人都能遇到的。”
“人生短暂。我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骆湛看着徐韫,听明白了,心口也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失落。
徐韫没敢看骆湛的神情,只停住了脚步:“就送到这里吧。前头就是驿站了,你也早点回去。天还凉着呢。”
春日的夜晚,那也是有点凉飕飕的。尤其是夜露深重,更添两分寒气。
骆湛就住了脚步。
但在徐韫抬脚往驿站走的时候,他却忽然出声:“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我不会干涉你。”
徐韫却回过头去,灿然一笑:“骆二郎,你要驻守疆土,我要四处跑,连面都见不上,又有什么意义呢?你还是应当早点成婚,邓大娘已是迫不及待想抱孙子了。”
骆湛却好似听不懂一般,反倒执拗起来:“现在见不上,以后又不是永远见不上。至于孙子,有大哥大嫂。我何须着急?”
徐韫近乎无奈。
骆湛又道:“你也不必现在一口回绝我,你现在年轻,我也年轻。五年后,我再来问你,若你还是一样的答案,我绝不纠缠!”
徐韫只能硬着心肠,对上骆湛的目光:“从入官场那一天,我便仔细想过,绝不嫁人。我走到今日,不管嫁给谁,都不可能不会有影响。”
骆湛有些费解:“可姜妙陛下也未曾受影响!”
徐韫一时无言:“我不敢与陛下相比。”
看着骆湛那样子,徐韫也放弃仔细说的心思,直接道:“今日到此为止,骆将军还是早些回去吧。另外,早些娶亲为好。徐韫不值得将军多费心思。”
说完,徐韫也不敢留,逃跑一样回去了。
骆湛看着徐韫背影,既是无奈,又是好笑。
不过,他也没有追上去纠缠,自己就回去了——就跟打仗一般,再心急,也不可昏了头,做出昏了头的事情,很多时候,就得慢慢来,耐心等着。
接下来,徐韫和骆湛便再没有碰面,直到半个月后徐韫要走了,也未曾再知会骆湛。
倒是骆湛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跑到了城外来送别。
高玉好似觉察出什么,挤眉弄眼一番,但也实话实说:“我虽讨厌他,但他也比一般男子好上许多。若是阿韫喜欢,我不会有芥蒂。”
然后就找了借口让到一边去。
好让两人说话。
骆湛朝着高玉一拱手,然后走到徐韫身旁,沉声说了一句:“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但我那日说的话,却是当真的。”
“阿韫。生死之间,我才明白,人这一生,功名利禄也好,什么都好,死了就是死了。所以,不必迎逢,不必为了旁人的话心生负担。”
“我心悦于你。五年之约,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并无强迫你的意思。”
徐韫应一声,道:“那希望五年之内,骆将军解开执拗,看到其他美好的女子。”
对于徐韫如此冷漠的行为,骆湛苦笑一声。
徐韫也不废话,翻身上马,喊上高玉就走——再不走,再说出点什么来,可怎么接话呢!
谁知骆湛竟也翻身上马,追上来,扬眉一笑,眼眸灿烂地说了句:“徐韫,你不嫁人,那我入赘也是可以的!你好好想想!”
说完这句,他也不必等到回应,便放慢了速度,落到了徐韫身后去,就这么笑着,看着徐韫离去,奔赴她的下一个地方。
马儿走出去很远,徐韫回头,就见骆湛还站在原地等着。不由得轻轻一叹。却也没有回头,只扭头回来,继续往前走了。
高玉看看徐韫,又回头看看骆湛,一时之间,满心复杂,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她也什么都没问。她想,但凡只要阿韫决定的事情,她都支持她就是。只是现在,她和阿韫,需得赶紧去下一个地方,办好差事。
晨光烂漫,太阳的光辉普照四方。
正是一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