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好像是一个没有春天的城市，人们刚刚从羽绒服，呢子大衣里解放出来慵懒的身体，空气里的温度就开始上升，夏天迫不及待的就来了。
    宋亚男如过年时候张爸爸说的那样，踩着苏城春天的尾巴来到了深城银行苏城分行营业部。
    她是一个活泼明媚的女孩子，有着张扬的个性。
    她背后的家庭给了她充分自由的资本，在营业部，她是个例外。
    她染着有些扎眼的海王红的发色，在室内的时候还稍显隐晦，一到室外在太阳的照射下就分外显眼。
    她的美甲也总是带着闪闪发光的各种钻石和晶片，不喜欢穿行裙，喜欢穿百褶裙，不喜欢穿行里的条纹行服衬衫，喜欢穿白衬衣。
    她身上的一切都与银行的合规要求格格不入，但是没有多少人会指责她，因为她带着几个亿的存款来到营业部，她有藐视行规的资本。
    张景澈对于合规从来抓的都不是很严，对于宋亚男出格的行为，他会提醒，但不强求。
    “你是不是应该把你的发色稍微收敛一下？”
    “怎么，不好看吗？我觉得很显我白哎。”
    “你的指甲这么长不妨碍工作吗？”
    “不会，我习惯了。”
    宋亚男对张景澈来说，像是一个从小看到大的妹妹，对于宋亚男，他是带着偏爱和纵容的，尤其是她来到营业部带着存款为自己助力，为他的苏城镀金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对于他们俩的以后，他不去想象，也不去逃避，就好像那是前行道路上必然要经过的路口，他已经在经年累月的生活里被动的接受了这个结局，不觉得有什么过分。
    只不过现在这条路上多了一个叫做叶之微的分叉路口，即便那条路口已经被遮挡住了，张景澈还是被那条路口吸引了目光和心思。
    当宋亚男喊着让他打开公寓次卧的门时，他犹豫了。那里面存放着叶之微的所有东西，他没有动过，只是从叶之微离开那天起，那扇门就关上了。
    “次卧里面有什么啊，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啊，我想住次卧啊，次卧离你比较近。”
    “里面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住旁边那个房间，次卧开不了。”
    “你在撒谎！你在骗我！”
    “宋亚男，住在哪个房间有什么不一样吗？你不要无理取闹行不行。”
    张景澈的情绪有些许的失控，语气显得不那么友好。
    “切，不住就不住，摆什么臭脸。”
    宋亚男跟张景澈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后来各自留学见面的机会比小时候少很多，但是对于张景澈，宋亚男从来不害怕。
    她不怕张景澈发火，严肃，沉默。
    她唯一害怕的就是张景澈会喜欢上别人。这么些年来，张景澈身边有过女人，她能够理解，男人，要解决生理需求，那些女人她从来不放在心上。
    只是这一次，那扇紧闭的次卧的门，让她生出一丝控制不住的恐惧。
    宋亚男直觉，在她未出现的时间里，或许有个女人悄悄住进了张景澈的心里。
    他有很多反常的举动。
    周末定时买回来的圣女果和榴莲，每次都是买回来塞进冰箱里，但是他从来不吃，而这些不是宋亚男喜欢的水果，于是就那么冷存在冰箱里，直到烂掉然后扔掉。
    然后下个周末再买来，扔到冰箱里，如此循环往复。
    还有偶尔下厨总是在做那道梅汁小排，像是在刻意练习一样，重复的去进行尝试。
    喝醉酒后喜欢喝草莓味的酸奶解酒。
    张景澈多了很多宋亚男不知道的小习惯。她没办法得知这些习惯是不是与那个紧闭的卧室有关，是不是和一个她不知道但是却实际存在的女生有关。
    她第一次听到叶之微的名字，是在分行的一次会议里，彼时县域支行的行长和张景澈在办公室里聊天，办公室的门开着。
    “你们行的那个叶之微真的是一个特别能拼能干的女孩子，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认真的女客户经理，每天早出晚归的，我们县域支行的零售客户，她引入的要占一大半。”
    那个县域支行行长的声音清亮，听起来特别舒服。
    而对面的张景澈没有声音，于是县域支行的行长又自顾自说下去了。
    “张总真是教导有方啊，我听说她是从柜员转岗到营业部零售做客户经理的，在你手下半年就拿了分行的潜力新人，是你的得意门生吧？”
    “李行过奖了，都是叶之微自己努力，我其实没教她什么。”
    “营业部的人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叶之微回来怕是竞争也很激烈啊。”
    李洋行长的话头转了方向，张景澈抬头看了看这个声音好听，但是却大腹便便的县域支行长，他的声音跟他的身材委实不相符，原来叶之微现在的领导就是这种风格。
    张景澈想到这里觉得好笑，嘴角挂上一丝笑意。
    “张总，不如等支援结束，把叶之微留在我们县域支行吧，她是外地人，在市区和在县域一样发展，在我们县域支援一段时间，说不定在县域的客户会比在市区的更多，留在县域支行发展或许更合适。”
    “而且新设的支行以后空缺的职位会比成熟的营业部多，对她的规划也有好处。”
    李洋行长的话滴水不漏，他是真的想把叶之微留下，但是不确定张景澈是什么想法，他只能从叶之微个人发展入手，来打探一下张景澈的想法。
    他不确定拿到潜力新人的叶之微，背后是不是有张景澈这棵大树撑腰。
    诚然叶之微现在的工作状态实在看不出像是有靠山的人，但是他还是要找张景澈确认一下。
    “叶之微的去留由她自己决定，我不干涉。”
    张景澈的声音低沉没有温度，像是在叙述一件跟他毫不相干的事情，在描述一个跟他毫不相干的人一样。
    李洋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这意思就是叶之微不是他的人，去留全看叶之微自己，如此的话就好办很多。
    只是门外的宋亚男听的真切，张景澈的两句话中间隔着不一样的节奏，她了解张景澈，那是他不快的象征。
    不管他嘴巴里说的什么，这句话他说出来不开心，或者说这句话并不是他心里的本意。
    宋亚男忽然对这个叫叶之微的人充满好奇。
    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会让一个县域支行的行长来跟张景澈夸赞她，甚至于来抢她，而张景澈不愉快的态度，也让宋亚男惊奇。
    走一个客户经理，何至于到此，他的不悦一定另有原因。
    叶之微和夏蓉蓉维持着两周一次的见面频率，大多数时候是夏蓉蓉来县域支行找叶之微。
    叶之微会带着夏蓉蓉去县域支行周边逛吃逛吃，距离并没有阻隔两个好姐妹之间的关系，她们依然像从前那样要好。
    叶之微在初夏的微微暑气里回到了市区，约了几个市区的存量客户进行贷后走访，一天的走访结束之后，叶之微带着买好的奶茶回到了分行12楼。
    为了给大家一个惊喜，叶之微没有提前给大家打招呼，当她拎着奶茶出现在12楼的零售区域的时候，办公区里一个人都没有。
    当她把奶茶放在自己以前的桌子上时，小会议室里闪出一个看起来活泼好动的女孩子，她穿着黑色百褶裙，白色衬衣，在她身后陆陆续续出来的是零售的同事们。
    叶之微一下子没办法判断最前面那个女生到底是客户还是同事。
    跟在宋亚男身后的潘卓率先看到叶之微。
    “微微！你怎么回来了，回来怎么不先说一声！”
    “卓哥，哈哈哈我今天回来进行客户的贷后走访，结束了就打算来找你们玩玩。”
    白辉和陆浩也相继朝着叶之微微笑点头。
    “给你们点的奶茶，快来喝。”
    奶茶在叶之微从前的桌子上，而那张桌子现在属于宋亚男。
    宋亚男走到那张桌子面前，看到桌子上的奶茶，她朝着叶之微微笑。
    “微微你好，我叫宋亚男，营业部的新同事。”
    宋亚男一边说着一边跟叶之微握手。
    “哦，你好你好，我不知道来新同事了，我这杯奶茶请你喝。”
    “谢谢你。”
    各位同事纷纷过来把奶茶拿走，叶之微给大家点的奶茶，还是上次请大家的时候大家点的那些，叶之微记得每个人的喜好。
    而剩下的那两杯是杨枝甘露，叶之微原来的打算是一杯留给自己，一杯给张景澈。
    现在那杯属于自己的奶茶被叶之微送到了宋亚男的手里，宋亚男拿起另一杯杨枝甘露，转身朝着会议室走过去。
    “我把这杯给领导送过去。”
    说完便扭头朝着小会议室的方向走过去了。
    “让她去送，搞得好像是她买的一样。微微，你怎么能让她送呢，你买的你自己去送啊。”
    潘卓小声的在旁边打抱不平。
    对于这个带着一身资源来到行里，同时又可以践踏行规的女孩子，营业部的同事们没有几个人喜欢。
    “没事啦，谁送都一样啦。”
    “快跟我说说，最近怎么样。”
    陆浩吸了一大口饮料，拉着叶之微让她讲在县域支行的工作情况。
    “其实跟在市区差不多了，只不过那边的资源相对少一些，所以我就得勤跑一点，但是到目前为止，效果还不错，引入了一部分客户了我已经。”
    叶之微笑着给大家汇报自己的进度。
    “听说了，你在那边做的不错，我们都很为你开心，微微。”
    白辉像是长辈一般给叶之微以总结性的鼓励。
    “别说我了，你们呢，最近工作忙吗？”
    “我跟你说，领导自从年后回来就变得很凶，经常板着脸，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利的事情，咱也不清楚，明明营业部的业绩一直是排在第一，遥遥领先的。”
    陆浩低声趴在叶之微的耳边给她汇报情况。
    叶之微愣怔一下，不顺利的事情，自己离开营业部算吗？
    叶之微又马上否定自己，不可能，自己对他来说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宋亚男转身往会议室里走着，她几乎在看到叶之微的那瞬间就能确定这是她一直要找的那个女生，那个让张景澈不舍得放她离开营业部的女生。
    或者说不光张景澈喜欢她，营业部的同事都喜欢她，她很招他们喜欢。
    而那杯为张景澈点的杨枝甘露，她不确定张景澈会不会喝。
    在她固有的印象里，张景澈不喝奶茶，甚至不喜欢芒果，所以他应该不会喝杨枝甘露，他会选择喝的东西应该是咖啡。
    但是她又想亲自去验证，因为张景澈喝醉后喜欢买的草莓酸奶，冰箱里那些榴莲和圣女果，那些她无法解释和触碰的那一部分张景澈，是不是也喜欢杨枝甘露。
    她没等叶之微问张景澈在哪里，就自顾自的拿起叶之微买的奶茶去送，这样子的行为并不好看，可是她想自己去确认，这时候她顾不上体面。
    小会议室的门被打开，张景澈还是低头坐在开会时的那个位置，看着手里的平板，电子笔在写着什么。
    听到有人进来，他甚至没有抬头，仍旧保持着之前的那个专注的姿势。
    一杯插好吸管的奶茶被放到了他的手边，他下意识的要拒绝。
    “我不喝奶。”
    说了一半的话因为余光瞥见那杯杨枝甘露而戛然终止。
    “你买的？杨枝甘露？”
    宋亚男听到他说了一半顿住的话，看到他眼神在略过那杯杨枝甘露时流露出的熟悉感以及看到送过来的人是宋亚男的时候的惊讶感。
    宋亚男几乎可以确认，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这两个人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故事，所有张景澈莫名其妙的习惯，都是因为这个叫叶之微的女人，这个叫叶之微的客户经理。
    没有等到宋亚男的话，张景澈有些沉不住气的想要起身出去看一下，能给他买杨枝甘露的人，除了叶之微，他想不到第二个人。
    所以他急切的想要出去看看是不是叶之微来了。
    但是他起身站起的瞬间，又立刻停了下来。
    宋亚男看见张景澈站在距离她不远的位置，打开手机里的工作平台，点开搜索记录里位列第一的那个词条，然后就是一张轨迹图，那张轨迹图的细节她看不真切。
    但是她看到了张景澈在看到那幅轨迹图的时候眼神里压抑不住的复杂情绪。
    此刻，叶之微的轨迹图，那个光标闪烁的地方是分行大楼。
    张景澈知道，就在这个小会议室的外面，或许是在他的办公室门口，或许是在她过去的办公桌旁，或许是在零售其他某个人的座位旁边，叶之微就在那里，他出门就看得见。
    那个倔强的，不在自己面前掉眼泪不在自己面前低头，独断选择踏上去县域支行支援道路的女孩子就在这扇会议室的门外面。
    张景澈在快要三十岁的年纪里，恍然体会到了那句俗语里的近乡情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