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没错，不是每一个旧神陨落之后的转世都是半神，或者说在这个灵气稀薄的时代，根本不存在什么半神，他们早就被同化成凡人，甚至根本没有自己作为神存在过的记忆。”
    司宴抿了抿唇。
    “但我不一样，你也知道我是司命，我可以回溯过往也可以窥探未来，早在千年前我就预见到了如今的局面。“
    他看到众神陨落，看到神话在人间消散，看到秩序崩坏无人维系，看到世界的结局——毁灭。
    他本不该看到这些的，他虽然是神，但神的力量也是被限制的，他司掌天命，却只是司掌凡人的天命，他可以轻易看到一个凡人的一生，却看不到神的未来，更不可能看到法则运转下这个世界的未来。
    “那你……？”
    司宴静了一会儿，他的目光变得幽远，宗承炎第一次从这个打出现开始就没正经过的、自称为司命仙君的人身上，感受到那股真正属于神的气质。
    “转折是从我和天界战神二郎真君打赌开始。那时我年少，见不惯二郎神招天界仙女们喜欢，偏偏那家伙还自恋，我被他激将，发誓要打赢他。”
    司宴说完，忍不住苦笑，“可我是司命，我的强项根本不是打架……”
    “嗯，”宗承炎煞有介事地点头，“知道打不过还逞强，这种蠢事像是你能干出来的。”
    司宴：“……喂！！！”
    他说出来是为了让他吐槽的吗！！
    宗承炎耸肩，“你继续。”
    “打不过，那我只能智取，我想找到二郎神的弱点，但他作为天界战神，过往从无败绩，我只能从他的未来入手。”
    但他的能力被法则约束，是不可以窥探神的未来的。
    他为此翻阅了司命殿的所有上古文书，这才从一本洪荒古籍里看到了希望——
    伏羲六十四卦。
    由创世三祖之一的伏羲创立的推演命盘，可算世间万物。
    为了寻找失踪已久的伏羲六十四卦，他费了很大的功夫，最后终于在昆仑山下一千米的冰层深处找到了。
    伏羲六十四卦被封印，他试图将冰层解封，但完全没办法，甚至最后受到结界反噬，身受重伤，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血竟然越过结界溅到了卦上。
    顿时卦象发出一阵强光，六十四卦开始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自发地飞速旋转。
    最后留给司命的，就是世界的未来——
    神像被遗弃在角落，结满蛛网，一众绝望的人跪坐在满目疮痍的土地上绝望悲泣：何以救众生？
    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可他是司命，他看到的未来从不出错。
    何以救众生。
    何以救众生。
    从昆仑山回来后，天庭众神都说司命疯了，因为他不再执着于和二郎神的胜负，嘴里来来回回就念叨那五个字。
    神明护佑众生是本能，哪怕知道他在未来会被众生遗弃，也见不得那样惨烈的未来。
    那是第一次，他痛恨自己是司命。
    不仅仅是因为他看到了自己无法接受的未来，更因为……司命看到的未来是不可更改的。
    “为什么？”宗承炎忍不住问。
    法则赋予司命窥见未来的能力，难道不就是为了让他能改写未来？
    司宴摇头：
    “司命所见，皆为天命，天命不可违。”
    宗承炎沉默两秒，犀利点评：“……那你还挺没用的。”
    司宴：“……捏马你再骂我我不说了！”
    什么人啊这是！
    “ok你继续。”
    司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似乎后面的事情让他非常不愿意回忆。
    但他还是说了。
    “那个时代的凡人还信仰神，我去了人间一趟，看到众神神像在凡间香火鼎盛，我很难把那样的场景跟未来结满蛛网的萧条景象联系起来。”
    本就是不稳重的少年，他承受不住那样的压力，非常丢神地在神像前嚎啕大哭。
    很倒霉的，他是在二郎神殿哭的。
    他的丑态被二郎神那家伙看得一清二楚，他大笑着现身：
    “哟，这不是小司命么？怎么哭得这么伤心，是被凡人打了？”
    本来就难过了，自己软弱的姿态还被最讨厌的人看见了，司命哭得更伤心了。
    二郎神：“……”
    不是，他可没动手啊，这人哭这么惨是不是在碰瓷啊。
    “喂，你哭什么啊，我不打你……”
    “呜哇！！！”
    二郎神：“……”
    他捂住耳朵跳出去老远，“我靠你怎么这么能哭，我认输行不行！”
    “呜呜呜……”
    二郎神：“……”
    你小子油盐不进是吧。
    “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二郎神说着开始撸袖子，“你告诉我，我揍他去。”
    “诶？真的吗？”司命立马不哭了，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二郎神。
    二郎神：“……”
    在这儿等我是吧。
    偏偏神还不能言而无信，他也只能认了，“说吧，揍谁。”
    司命眨巴眨巴眼睛，“你能揍天道吗？”
    二郎神：“？？？”
    他表情瞬间就扭曲了起来，“你说谁？！”
    司命知道他听清楚了，但还是厚着脸皮又重复了一遍，“天道。”
    二郎神深吸一口气，下一秒直接揪着司命的耳朵大吼：“你疯了吧你，天道一个没有实体的玩意儿那是我能揍的吗？你找茬是吧？”
    “松松松手！”司命揉着耳朵从他魔爪下挣脱，“谁找茬了？我很认真的！”
    二郎神盯着司命，见他确实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气笑了，“行，你先告诉我一个连实体都没有玩意儿怎么得罪你了？”
    司命抿唇，纠结了很久，还是把自己在昆仑山看到的一切告诉了二郎神。
    二郎神听完也是一阵沉默。
    他们谁都清楚，世界运转的法则掌握在天道手里，如果那样的未来是注定的，那能改变也只有天道。
    “所以这就是你从昆仑山回来突然疯癫的原因？”
    司命别过脸，“……嗯。”
    “行吧，司掌天命的神却掌控不了这个世界的命运，确实有够抓狂的。”
    “喂！你是在嘲讽我吗？”
    “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有说你没用的意思。”
    司命：“……”
    好气哦，想打架。
    “不过……”
    二郎神话锋一转，他又笑了，“我虽然不能帮你揍天道，但有办法让你跟它聊聊。”
    天道没有实体，游离在六界之外，除非他主动出现，否则没有人能跟它对话，神也不行。
    但天道素来神秘，它又不是什么话痨没事儿就冒出来跟人唠唠嗑，上一个能跟天道对话的，据说还是殷商时代的姜子牙。
    那会儿洪荒时代刚刚结束神魔大战，上古神魔两败俱伤，悉数陨落，新的世界急需新的神明守护，所以天道现身钦定姜子牙选神封神。
    那之后新的天庭被建立，世界开始按照它应有的走向发展，天道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即便司命翻遍古籍，关于它的信息也少得可怜。
    而现在，二郎神居然说，他能让他和天道对话？
    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对上司命的眼神，二郎神无语，“你那什么眼神？小看我是吧？我可是天庭战神，我几千年积攒下来的战功所赋予的功德，足够我召唤天道了好吧？”
    司宴说到这里又沉默了。
    宗承炎等了一会儿，发现司宴始终低着头，可他眼尖，看到有一丝白线自空中划过，而司宴面前的地毯一点点变成深色……
    宗承炎一怔。
    那是……
    “你怎么……又哭了？”
    司宴抬起手狠狠擦了一下眼眶，“你才哭了！”
    宗承炎：“……”
    他盯着司宴通红的眼眶，忽然开口：
    “二郎神召唤天道，是不是付出了很高的代价？”
    司宴简直要跳脚了，“到底谁是司命啊你怎么什么都能猜中！”
    宗承炎：“……可能因为我有脑子？”
    “你又骂我！”
    “能听出来我在骂你，还行，”宗承炎点点头，“嗯，这句是在夸你。”
    司宴：“……”
    我谢谢你。
    不过被宗承炎这么一打岔，他那股烦闷散了不少，他按了按太阳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是，付出了很高的代价，甚至如果我早知道事情会变成那样，我一定会阻止他。”
    “他做了什么？”
    “……他挖了自己的第三只眼睛。”
    二郎神的第三只眼不是凡物，那是女娲留下的法器。
    伏羲，女娲，盘古作为创世神，拥有凌驾于法则之上的能力，哪怕只是他们留下的法器，也足够惊动天道。
    更不要说……
    二郎神把那颗眼球捏爆了。
    那是他所有神力的来源，把眼球捏爆等于他献祭了自己，天庭战神突然陨落，这是超出法则运转之下的大事，天道一定，也必须出现。
    苍老中带着怒意的声音自六界外传来，“胡闹！尔等身为神明，怎能视法器为儿戏？！”
    司命当时还被二郎神突然的一下震得回不过神，反而是那家伙满手是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还给他挤眉弄眼给他打眼色——【愣着干什么，那玩意儿我给你叫来了，有什么快说，别磨叽。】
    他这才猛然回神，或者说，是逼着自己回神，因为二郎神付出这么大代价才给他换来的机会，他不能浪费。
    “小神司命，冒昧惊扰天道尊者，请尊者原谅，只是小神心有疑虑，望尊者解惑。”
    那道苍老的声音发出一声极为厚重的叹息，像是从上古混沌叹到如今盛世。
    “吾知道你想问什么，伏羲六十四卦被封印许久，是你唤醒了它，大胆司命，擅自窥探法则天机，吾还未降下天谴，你又怎敢让战神杨戬提前殒命？”
    司命脸色发白，“我……我不知道……”
    “行了，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咳咳……”
    二郎神那家伙站都快站不稳了，还在笑，“反正在这小子看到的未来里我也是要陨落的，早死晚死都是死，那我不如死得更有价值些。”
    天庭战神，从不畏死。
    司命闭了闭眼，两行清泪自眼角滑下，但那一刻他却出奇地冷静，他面朝虚空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
    “司命认错，可还是想向天道寻求救世之法，若能更改司命所见之结局，司命愿付出一切代价。”
    空气一度寂静。
    就在司命绝望，以为未来真的无可更改的时候，天道说话了。
    “你确定吗？任何代价？”
    “确定。”
    “即便这个代价，是将众神存在的时光缩短一半？”
    司命完全僵住。
    他以为只要自己付出代价就可以了，从不曾想会把其他神明牵扯进来。
    天道只出现这一次，他现在去征求他们的意见来不及了，他要怎么选择？单方面同意和天道的交易，单方面让天界众神失去一半的寿命？这与他亲手杀了众神有何区别？
    这个选择太艰难，他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但又是那个家伙，那个满脸满手都是血的天界战神，摇摇晃晃在他身旁跪下。
    ——那是司命第一次看到二郎神下跪，他连天帝都不曾跪过。
    他扣着司命的后颈，用尽他最后的力气逼他向天磕头，他自己也重重地磕了下去，并替他回答：
    “确定。”
    铿锵有力的两个字，司命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那家伙还在笑。
    “这么惊讶做什么？受凡人供奉这么多年，也该到他们回馈的时候了。神明护佑众生是本能，小司命，不要小看那帮家伙，你会因为看到那样的未来疯癫，我会因为那样的未来自殒，他们也一定会为那样的未来，甘愿放弃半生香火。”
    牺牲，是为了存续。
    “你的犹豫，是对神明的不信任，你会被那帮家伙群殴的，呵呵……你小子回去，咳咳……跑，跑快点儿，小心，别、别被打死了，我会，会嘲笑你的……”
    这是二郎神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就是长久的寂静，他看到那家伙的双目一点点合上，他还维持着跪拜的姿势，手里还捏着他的第三只眼。
    最终天道还是答应了司命的交易。
    用众神的提早陨落，为千年后世界的崩坏换取一个转机。
    而司命则入轮回，带着记忆一次次出生，一次次衰老，一次次死亡，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等待。
    “鸿钧给了我很多招财树的种子，让我好好养，说未来这些招财树里会诞生一位神明，它会是那个【转机】。”
    宗承炎抽了抽嘴角。
    “所以……花千树身上还真有拯救世界这么中二的任务？”
    开玩笑的吧，就那小树妖？
    把世界交她手里，指不定谁先毁灭呢。
    “你确定鸿钧说的转机是转生不是转死？”
    司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