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的眸中再度露出骇异之光,想到家族覆灭,一时之间悲从中来,又有赴死的绝望之感。
“是,我是慕容珏!”他沉声回道,又看向萧锦玉,凄然一笑,“抱歉,卿哥哥,我还是骗了你,隐瞒了我的身份,如今我在齐国之地就是判臣之后,你们收留了我这么久,若是被陆令萱与和士开那般的奸佞得知了,定会诬陷你们与我同谋,如果你们此刻把我交给天子高湛,许还能将功赎罪!”
“长恭并无此意!”萧锦玉立即截断了他的话,“凤凰,我的父亲也是以谋反之罪名被鸠杀的,便是那位陆郡君,也是判臣之妇,晋时大司马桓温亦是刑家之后,所谓的谋反之罪,这其中的真假又有谁能说得清?”
“英雄不问出身,莫要放弃自己!”
萧锦玉说完莞尔一笑,凤凰忍不住泪如泉涌。
“今日与你交手的那个人,可是你认识你的故人?”萧锦玉又问。
提到此人,凤凰眼露愤恨,点头道:“是,那人曾经是我父亲的部将,也便是他秘密告发我父亲谋反,如今却在这大庄严寺里遇见了他!”
“他定是陆令萱的人!”萧锦玉接道,“许是这大庄严寺中亦有陆令萱的暗桩眼线,所以才会在我们与祖珽刚刚见面,便这么快便遇到了刺客的伏击!”
“铜雀台上,你冒死现身救了我一命,可能是从那时起,便让陆令萱对你起疑了!”
“凤凰,终归是我欠你太多……”
这时的兰陵王亦道:“倘若你愿意,可去我的军中历练,我如今虽调回了邺城驻守北大营,但晋阳驻扎的大军之中亦有我的亲信,先去晋阳暂避风头,你看如何?”
晋阳也算得上是齐国的第二个都城,神武帝高欢便是在晋阳设立霸府,摇控邺城的朝政,高洋后期沉迷酒色,也住在晋阳,将邺城的政务交给高演,就连高湛也是在晋阳登基为帝。
对齐国来说,晋阳在对抗北周和柔然方面占据着绝对的地理优势,是极为重要的重镇前线,那里也驻扎着齐国最精锐的军队,更是北齐经济最为繁荣昌盛之地。
高长恭说要他去晋阳历练,这便是给了他极大的信任和慕容氏起复的机会!
凤凰有些惊愕的看了一眼高长恭,又看向萧锦玉。
萧锦玉向他点了点头,似乎也在等他一个回答!
过了许久,凤凰才含泪点头。
“好,我都听卿哥哥的!”
这时,高长恭又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到凤凰手中。
“到了晋阳,你可去找段将军,就说是我兰陵王府中人即可!”
“好,多谢郡王!”
凤凰第一次向高长恭施了礼,转身便欲向府外奔去,却又在走出几步后突然回头,大步向萧锦玉迈过来,将她拥入怀中。
萧锦玉有些猝不及防,就只他在耳边泣声道:“卿哥哥,我也很喜欢你,是那种只要一刻不在你身边就会害怕你会受伤的喜欢,我知道你要走一条很艰难的道,这条道路上可能会有很多很多的危险,若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好自己,千万莫要像在彭城的那一次一意孤行了!”
“你若需要凤凰的时候,只要给我捎一封信,凤凰会随时赶回来的!”
哽咽了一声,他又含泪笑道,
“等凤凰长大了,变得更强了,也会回来保护卿哥哥的!”
说完这句后,凤凰才松开她,隐隐含着泪向着府外大步奔去。
萧锦玉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呆呆的怔了半响,蓦地想到什么,在凤凰脚步即将要迈出兰陵王府大门时,突地喊道:
“凤凰——”
凤凰心中略有些欢喜,顿下脚步,就听她十分冷静的说道:
“今夜不行,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
“慕容绍宗之孙,慕容珏?”
元子思里坊的陆府之中,一名黑衣人扯去了脸上的蒙布,向陆令萱禀报大庄严寺中所发生的一切,待说到萧锦玉身边的那个胡人男童时,陆令萱的眼中也闪烁出惊异之光。
“慕容氏居然还有男丁存活于世间?当日孝昭帝下旨,由禁军统领高归彦去抄灭了慕容氏家族,不是一个男丁也未留下吗?”
“原本确实是如此,但当时的慕容珏也只有八岁,而且容貌生得格外绮艳,倘若稍加打扮,完全可以佯装为小女郎逃避禁军官兵的视线,这种事例也不是没有过,西晋之时,皇后贾南风派清河王司马遐以谋图废立之名去杀卫瓘,当时与卫瓘有旧仇的荣晦一连报出了卫家子孙九口人的姓名,不也没有将卫氏子孙斩草除根吗?”
这个事例,陆令萱当然也听说过,卫瓘被抄家的那一日,他那两位最小的嫡孙卫玠与卫璪恰好便因病而逃离府外,生生躲过了这一劫,也因此,后来荣晦一族遭到了卫氏子孙的报复,满门抄斩,那是真正的一个也不留,这就是斩草不除根的后患!
“所以,你是怎么认出这个男童便是慕容士肃之子慕容珏的?”
“很简单,慕容氏本就是燕皇室之后,容貌极为绮丽俊秀,慕容珏更是继承了慕容家的这种气质相貌,还有就是他的武艺从前可是他父亲亲自教导的,就连我曾经也指导过他一二,所以对他的一些路数十分熟悉!”
“原来你曾经见过这个孩子!”
“是的,属下见过!”男子垂首道。
陆令萱顿时就笑了起来。
“那我们也可以效仿一下清河王司马遐去夜造一下兰陵王府了!”
一听说夜造兰陵王府,穆提婆便兴奋起来,他还没有带兵去过宗室之王的府?,想想竟然有跃跃一试的兴奋感!
“母亲,是要学司马遐矫诏吗?”
“矫诏倒是不必了,只要他兰陵王有胆量敢一直窝藏朝廷钦犯!”
笑了笑,她向穆提婆下令道:
“去通知一下韩长鸾,让他带一支府兵去兰陵王府!”
“是!”
……
子夜时分,夜空的星子格外明亮,兰陵王府外突然有火光亮起,无数凯甲士兵激涌而来,片刻间将兰陵王府包围。
这是由韩长鸾所带领的一支府兵,个个身着明光铠,并戴有半遮面的头盔,背后长弓,腰配短剑。
声势浩大的动静很快便引起了兰陵王府中人的注意,刘管家应命去开了门,问来人何事,穆提婆便走上前来率先道:“让你们郡王出来一见!”
他的话音刚落,兰陵王便已带着自己的王妃走了出来,见到竟有百人之众的铠甲之士持火把林立于府门前,不禁揶揄笑道:“陆郡王如此劳师动众,竟然带兵夜围我兰陵王府,所为何事?”
陆令萱便从众甲士中缓步走了出来,走到兰陵王面前时才顿下脚步,抬眸笑道:“为了兰陵王及兰陵王妃的安危着想,臣特意奉了陛下之口谕,来此抓捕罪臣余孽!”
“陆郡君是怀疑我兰陵王府中有窝藏钦犯?”兰陵王反问。
“倘若没有,郡王又何惧一搜呢?我可以不让这些府兵入郡王府中,便只有我与我的几名护卫以及韩将军一同进去看一看即可,郡王以为如何?”
“可以!”这一次兰陵王没有犹豫的回道。
陆令萱略感意外,便带着穆提婆、韩长鸾以及那位黑衣隐卫尔朱英进了府中,来到了兰陵王府的大厅,就见一身着玄衣素服的少年正端坐在一蒲团上,正对着棋盘上厮杀正酣的棋局独自对弈!
这是在自己与自己下棋!
因找不到对手,所以便只能自己与自己对弈!
高手做派?
“陆郡君可以派你的这几位下属到兰陵王府的各处角落里去搜,看有没有你们要找的所谓的罪臣余孽?而陆郡君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对弈一局,如何?”
陆令萱十分讶异的一笑,又听少年道,
“自魏晋以来,围棋便是如同阴阳五行、天地感应一般神秘的存在,夫子曰‘精其理,足以大俾圣教!’棋亦可如同诗书一般教化于人!”
“陆郡君应该不会不懂棋道吧?”
说最后一句时,少年已然抬起头来,望向了她,并负手站起了身来!
眸光清诮,身姿玉立,竟有些萧萧如林下之风、爽朗清举的名士做派!
“你是谁?”陆令萱问,同时抬手示意韩长鸾人等人去府中各处寻人!
这时兰陵王便答道:“听说陆郡君的情报网遍布三国各地,应该不会没有听过本王府中还有一位才智超群的幕僚吧?”
陆令萱瞬间恍悟,眸光更为好奇的打量向了这个玄衣少年。
“你就是那个在南朝法华山清谈雅集上扬名的陈郡谢氏——谢臻?”
“不错,正是我!”少年私毫不谦虚的答道,“如何,陆郡君敢与我比试棋道吗?”
陆令萱极为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有何不敢!”
说罢,便走上前,在棋秤一侧坐了下来,玄衣少年也坦然入坐。
少年作了一个请的姿势,便由陆令萱率先落子。
其实棋盘之上已是残局,中腹有一片白子已无活路,唯四角空虚有一争之机会,这个棋局似乎在隐喻什么。
陆令萱再度好奇的看了少年一眼,便定下心神,开始落子。
萧锦玉注意到,陆令萱这个人的确有些小聪明,在小目占角,一盘死的棋局竟然有扭转复活之势。
见她已入局,萧锦玉便也不客气,专注定神与之下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在棋盘上竟下出了金戈铁马、指点江山之势,等到韩长鸾与穆提婆失望的回到到这大厅之时,已然是半个时辰之后。
“母亲——”
穆提婆急急忙忙的赶上前来,在她耳边低声道:“没有找到,只怕是人已经逃了!”
陆令萱霍然站起身,略有些恼怒的看向了端坐于棋秤旁,依旧从容不迫的“谢臻”。
“怎么了?陆郡君似乎生气了?难道陆郡君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博奕之道,贵乎严谨,高者在腹,下者在边,中者占角,宁输数子,不失一先,此乃棋家之常然,亦为兵法之道!”
陆令萱极为冷然的一笑,便拂袖带着穆提婆与韩长鸾扬长而去。
出了兰陵王府后,穆提婆才气愤的说道:“母亲,我们好像上当了,兰陵王的这个幕僚拖着母亲下棋,是在使缓兵之计吧,她是在给那个慕容珏争取逃走的时间!”
“那还不马上派人去追,快命人封锁邺城驿站,别放走一个人!”
“是!”
穆提婆与韩长鸾同时应命,旋即带着一众骑兵向邺城效外奔去!
陆令萱在临走之时,再次望了一眼兰陵王府。
“一个萧锦玉还不够,竟然还来了一位谢臻?”
……
待陆令萱带着一众府兵离开后,萧锦玉才撕下了脸上戴着的谢臻之“面具”,与此同时,那位“兰陵王妃”也撕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露出凤凰的面容。
“卿哥哥,为何不让我刚才就走?哪怕是让阿秀来假扮你,我此刻也能逃出邺城外。”
萧锦玉摇了摇头:“不行,就算你逃出了邺城外,面临的也是不知多少数目的杀手追杀,我们既然要送你去晋阳,那便要你安然无恙的到达晋阳!”
“现在还不是走的最佳时机!”
“那什么时候才是最佳时机?”凤凰再问。
萧锦玉便答道:“三天以后吧,这局棋我们至少要走三步,要让陆令萱已然分不清真假之时,你方可再离开!”
说罢,又唤来凌夜,“先派一个人去一趟邺城驿站,为凤凰探一下情况,同时也做一场戏给陆郡君看看!”
“是!王妃!”
……
辰时天亮之时,雾气还未散去,邺城驿站的守兵便看到一队又一队的人马飞奔而来,有那戴着五梁官的官员持剑架在了一位舍长的脖子上,似乎在耳提面命的交待着什么,或者说是在命令着什么!
那舍长唯唯唱喏,待那官员骑上马一走,几乎腿软得都要跪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有其他驿兵好奇的问。
“听说是有位朝廷钦犯即将要逃离邺城,让我们守好驿站,待那人一来,便立即将其抓获!”
“画像都准备好了,你们看!”
“哟,怎么长得跟娘们似的,多俊俏的一个小郎君,咋就当了钦犯呢!”
邺城驿站本就是由邺城通往各地的一个暂时休憩地,但也鱼龙混杂,经过此站的行人不少,但每一个必经者都必须亮出符牌以示身份。
所以要查一个很有可能由兰陵王府出来的逃犯,应该算不上什么难事!
但偏偏这点小事就成了难事,一连两天都没有看到如画像上如此美的一个小郎君经过此地。
韩长鸾将消息传到陆府之时,陆令萱也似有些不愿相信。
“难不成,那小子还在兰陵王府之中?”
穆提婆也甚是奇怪。
“母亲,难不成我们还要再去兰陵王府中搜索一遍?”
“不,已经去过一次了,没有找到只是说明是你们无能,没有理由再去一次!”
“那现在怎么办?”
“等,等他出邺城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