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宏走到卫生院长长的走廊。
这里一片寂静,冷冷清清的。
病房里只有武未来一个人。
周宏推开门进去的时候,他正躺在病床上,面朝墙壁,背对着周宏。
大概他也没料到来看他的人会是周宏。
他就那样躺着,呆呆地凝视着污迹斑斑的墙壁,回想着昨晚的事。
听见开门声了,也没回头。
周宏走进病房,把门又掩上。
即便武未来没有回过头来,他也看见了他整张脸都缠着厚厚的一层纱布,似乎只有眼睛和嘴巴露在外面。
周宏还以为,武未来是睡着了呢。
武未来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刚刚推门进来的不是医生,他艰难地翻过身,惊愕又惊喜地瞧着周宏。
周宏看着他那一双藏在雪白纱布里的布满血丝的眼睛,问,“怎么搞的?”
武未来坐起身来,说,“都是阿香那逼货害的。”
周宏在武未来对面那张空床上坐下。
“阿香那逼货,装作不认识我,被我扇耳光。”武未来极力回想着昨晚的事,说,“我酒喝多了。”
周宏问,“伤得不要紧吧?”
他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武未来不仅是脸上缠着纱布,臂上也打着石膏。
看来,伤得不轻。
“皮肉伤,不碍事。”武未来嘴角浮起一丝嘲弄的笑意,问,“秃手独眼那孙子,你认识吧?”
昨晚阿超昨晚踢他最狠,他记得最刻骨,尤其是阿超那另一只鹰隼爪子似的扼住他喉咙令他窒息令他动惮不得的手......
要不是他惶恐和慌乱之际,猛然喊出周宏的名字,他可能已经被扼死了。
这生死关头,他忽然想起来,周宏曾经在洞天福地看过场子。
阿超听到他呼喊周宏的名字,铁钳子似的手这才松开了。
他那一张由苍白而紫涨的脸,好一阵了,才慢慢恢复一丝血气。
阿超命人往他身上泼了冷水。
他身体里的酒意,似乎猛然被浇灭了。
他蜷缩在角落里,跟个受惊吓的老鼠一样,浑身颤抖着。
阿超蹲下身一字一顿地问他,“你认识周宏?”
“认识认....识......”武未来牙齿打着颤,“周宏说,“以前...以...以...前他...也在这里...这里干过。”
阿超站起身来,吩咐身后的人说,“把这狗日的送去卫生院。”
武未来于是浑身哆嗦着被送到了卫生院。
“你运气好。”周宏没有回答武未来的问题,只说,“洞天福地看场子的那些人,个个凶神恶煞......你要不是遇上阿超,不被打死,也会被打残的。”
武未来心底满含怨毒地问,“那个独眼的,叫阿超?”
周宏没说话。
武未来咬牙说,“迟早有一天,老子把他那一只独眼也挖了。”
周宏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武未来说,“等人。”
周宏问,“谁啊?”
武未来说,“一个女人。”
周宏问,“没等着?”
“要是等着了,我他妈就不去洞天福地了。”武未来说,“我在这里,等了整整两天,影子都没见着!”
周宏问,“到底咋回事?”
武未来沉默着,欲言又止。
“不想说,就别说。”周宏说,“要等人,你可以继续等,想要报复,你就别想了。那些人,个个都是亡命徒。”
武未来深深叹了一口气,颓丧地说,“人恐怕是等不到了。”
周宏说,“等不到,那就该干啥干啥去嘛。”
武未来说,“我啥也不想干。”
周宏问,“因为那个女人?”
武未来点了点头。
周宏又问,“你们,是想私奔?”
武未来又点了点头。
周宏忍不住好奇地问,“啥样的女人,让你这样着迷?”
武未来说,“我是可怜她,她嫁了个干不了事的。”
周宏惊讶地说,“你......”
武未来毫不掩饰地说,“是,我搞了别人的女人。”
周宏说,“你又不缺女人,咋会去搞这等事!”
“这就是我的命吧。”武未来说,“以前,我从没想过,我会为了个女人,这么疯狂......”
武未来断断续续地,把他跟那个女人的一段情事,从头到尾跟周宏讲了。
那个女,年纪也不大,二十三四岁。
她男人是个铁匠,比他大二十岁,她男人在铁匠铺打铁,她在学校门外开了个小卖部。
那一阵,武未来在学校附近的工地上干活,每天中午,都会去她那里买一盒烟。
她的眉眼很好看。
武未来每天固定地去她那里买烟,也是为了偷偷看一眼她那一双迷人的眉眼。
当然,他不敢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直到有一回,武未来家里有事,两天没去她那里买烟......
武未来料理完家里的事情,再回到工地上,再到她那里买烟的时候,她扬起眉眼,不经意地笑着问他,“怎么好几天没见你?”
武未来说,“家里有事,回去了几天。”
“哦,我说呢。”她把烟递到武未来手里,说,“你跟我一个表弟,长得很像。”
武未来说,“那我以后,就叫你表姐?”
她笑了笑,不置可否。
“那以后我就叫你表姐了啊。”武未来点上一支烟,悠闲地吐了个烟圈,快活地往工地上去了。
就是从那天开始,武未来对她动了心思。
后来她告诉他,铁匠干不了那事,只会掐她,拧她,咬她,打她......果然,她的乳房上,肚皮上,腿上臂膀上,青一块紫一块,堆积着累累的伤痕......
武未来在得到满足以后,轻抚着她身上的累累的伤痕,咬牙切齿地骂,“这个畜生!”
她说,“我觉得,他也挺可怜的。”
武未来生气地说,“你还替他说话。”
“我家里穷,哥哥讨不起媳妇,才把我卖给他的。”她说,“他没有什么坏心眼,对我也很好,除了那个事。我嫁给他的时候,我才十七岁,他带着我去了矿上,挣下的钱,都交到我手里,我想吃什么,想穿什么,都由着我。后来,那个煤矿出了事故,死了很多人,他被吓怕了,不敢再下井。就带着我到了这里,他是铁匠,重操旧业,我拿这些年积攒下的钱,开了这个小卖部。”
那个暴雨如注的漆黑的夜里,铁匠铺里,火星四溅。
铁锤砸在铁砧上,暴发出一阵阵短促而又激烈的声响,叮叮当当,铿铿锵锵......炉子里的大火熊熊地燃烧着......
铁匠想要在暴雨停歇之前,把剩下的最后一个犁铧锻铸好,雨停了,他就该回家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