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
    林旭急匆匆跑进休息室，今天是《在片场》第三轮展映录制的日子，这个将会决定房思源组能否进入最终盛典的关键日子里，这位稚嫩的经纪人却揣着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
    迎着休息室中其他人奇异的目光，林旭顾不得太多，径直走到宁婉兮身边，微微蹲下身子，在她耳边轻道：“郭晓婷刚发消息告诉我，今天的现场观众是从毕才彩后援会里挑的人。”
    宁婉兮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这节目组是真不做人，连这种手段都使上了，也不怕被业内人的口水喷死。”林旭愤愤不平。
    一般来说，这种竞技类的综艺节目在招募粉丝时是要进行严格审核的，不会选择带粉籍的观众入场，这样会影响到投票的公平公正。而节目组使出这一招很明显是把“公平公正”都扔一边儿去了。
    林旭刚入行不久，还对这个行业怀抱着美好的幻想，但宁婉兮却知道，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这种手段不过是小case，比它更龌龊、更见不得光的事儿她都见过。所以宁婉兮并没有讶异，只是觉得大事不妙。
    这五年的远离到底还是让她天真了，怎么就漏算了这一招。凭借毕才彩的能力和人气根本就用不着使这种手段来保证她进盛典，所以宁婉兮就没往这事上想，万没想到天意为了淘汰房思源和她竟做到这个地步，看来是真恨啊。
    “现在怎么办？”林旭急得脑门上都是汗。
    离录制开始还有十分钟，怎么都办不了。
    “听天命吧。”
    宁婉兮重重叹了一口气，能做的都做了，她可不像那个小心眼公司，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更况且，她对他们组这一轮的片子十分自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如果真的因为某些（不可说的）原因被淘汰了，节目组会付出相应代价的。
    收拾好心情，宁婉兮拍拍林旭的肩，让他宽心，然后起身和组里的伙伴们一起往录影棚走去。
    所谓的冤家路窄可真是灵验。
    几人在大门口便和黄珊珊组的演员们撞了个正着。
    王博在那儿开心地和宁婉兮他们招手，毕才彩的眼神则犀利很多。
    女孩今天穿得也很漂亮，高贵优雅的淡粉色公主裙衬得她比平时更加的清纯而灵动，精致的发饰隆起松松的长发，活脱脱从电影里走下来的贵族少女。
    只是此刻，甜美的五官在面对宁婉兮时却是冷酷无情。
    “没见着你们的助演嘉宾？”毕才彩客套地打招呼。
    他们组的谢致远安静地站在一旁，从容接受着来自各方的瞩目，其中就有宁婉兮这边的秦研和欧阳翔宇。在影帝面前，他们表现得特别不值钱。
    而宁婉兮他们的助演嘉宾今天因为私事没办法到场，这是他们到了演播大楼才知道的。
    宁婉兮淡淡道：“他有自己的事要忙。”
    毕才彩勾起唇角，眼中却毫无笑意：“看来传闻是真的，瑞少爷是专门为了姐姐回来的。”
    宁婉兮不动声色地怼回去：“没有的事，我之前都不认识他。”
    毕才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大家都懂的。”
    懂个鬼？你小小年纪的，好的不懂都在懂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宁婉兮特别想瞪她一眼，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她还是忍住了。
    哪里知道隔壁有个不会看眼色的竟然很认真地问她道：“你们之前认识？”
    宁婉兮一侧头就对上那双渴求真理的眼睛，她觉得非常无语。
    你一个当导演的，连谁说真话谁说假话都看不出来吗？
    房思源却自我分析起来：“所以是这样啊……那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这语气怎么还埋怨上了？
    宁婉兮一扯房思源的袖子，把男人的耳朵拉了下来，小声强调：“我不认识他，我也不知道他会来。”两个“不”字被她念得狠狠的。
    房思源点点头。
    两人这亲昵的模样着实让毕才彩看不下去，她死死地盯着他们，出声打断：“我们组有谢老师加盟，大家敬请期待。”
    被她拿出来当枪使的谢致远微微一笑，年轻人的你争我斗他置身事外。
    毕才彩把最后的目光在房思源身上停留了两秒，才率先带着黄珊珊组的人走进录影棚。
    看着房思源追着那人而去的目光，宁婉兮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房思源收回目光，专注地看着宁婉兮，肯定道：“我从没有后悔。”
    该死的，这种偏执的自信曾经一度让宁婉兮非常厌恶，可如今却觉得也不是全无好处。
    经过抽签决定，房思源组《鬼世间》的展映顺序为最后一个，就排在黄珊珊组《斗》的后面。也不知是天意如此还是人为控制，这个展映顺序真的糟透了。
    按郭晓婷带来的消息，现场完全就是毕才彩的主场，可以预想到黄珊珊组的影片会把整场的录制推向最高潮。高潮往后便是跌落。房思源和宁婉兮，仅这两个名字就足够让毕才彩的粉丝厌恶了，在经历情绪上的大起之后，他们还有多少精力可以分给《鬼世间》？
    想着不在乎，可世上有几人是真的能坦然面对失败——还是因为不公带来的。
    即便是在镜头前面，宁婉兮都有些笑不出来了。
    “紧张？”房思源的声音轻轻传来，他就坐在宁婉兮边上，能很清楚地观察到她的状态。
    宁婉兮摇摇头，这个事她谁都没告诉，也没必要告诉他们。
    “没事，我很有信心。”
    宁婉兮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房思源的自信宽慰到，他说他有信心的那一刻，宁婉兮竟真的觉得有一股力量注入心灵，慢慢让她安心。
    不出她所料，黄珊珊的《斗》把全场的情绪点燃至高潮。
    她这次一改以往的都市情感流，描述了一场在古堡中为了生存勾心斗角的致命游戏。毕才彩扮演的女主角一开始天真单纯，随着剧情的深入，她遭遇欺骗、背叛、伤害，天真的小火苗岌岌可危，却一次次都被“好运”拯救。这样的她一一化解了登场角色的情结，用真诚融化每一个人坚固的壁垒，最后成为这场致命游戏的最后赢家。
    这种只有“真诚”没有“计算”的角色在二三十年前可能还是主流，现如今早就不流行了，但神奇的是毕才彩身上总有一股能让人喜欢的能力。无论她演什么，都不会让人讨厌。她凭借着这个能力再一次成功地把观众们都带入了她的世界。
    最经典的一场戏是她和谢致远的游戏博弈，在影帝面前毕才彩完全不落下风，两人的飙戏让在场观众连连惊呼，短短的十五分钟观众们仿佛看了一场120分钟的大电影，酣畅淋漓、醉人心脾，以至于片尾字幕缓缓升起时，好多人都怔怔地盯着屏幕，似是仍在那个故事中无法抽离。
    黄珊珊在之后的采访中说，看到房思源上一轮影片的尝试，她自己也跃跃欲试，于是这次就挑了个不一样的题材，正好很符合“生”的主题。
    四位制片也都对她的这个作品赞许有加，称“看到了一个更有激情的黄导”，江涛直接在现场邀约，想和黄珊珊合作一部都市悬疑片。
    最终的投票结果，大众影迷团292票，四位制片人40票，总计332票高居榜首。
    292票也是刷新了节目录制以来的最高记录，这个成绩让毕才彩笑得特别得意。
    台下的宁婉兮脸色更差了。
    目前为止，除了他们组以外所有组的成绩都出来了。
    黄珊珊332票暂列第一，第二是施奕辰328票，往后依次是文明316票和陆灵薇313票。最后一组的票数将决定淘汰的是房思源组还是陆灵薇组。
    宁婉兮记得之前陆灵薇和她说过节目约没签到盛典，但眼下这局势她也没把握这事后来是否有变动。
    和她一样紧张的是秦研和欧阳翔宇，虽然他们对《鬼世间》也很有信心，但黄珊珊组那片子后劲太大了，他们俩也和其他观众一样被深深吸了进去。那么优秀的作品，他们真的能超越吗？
    只有房思源一个人很笃定地坐在中间，像一根定海神针。
    主持人小易报幕完后，《鬼世间》展映开始。
    现场还是在骚动，仔细听可以听到观众们还在讨论上一个《斗》的故事情节。
    拉赫曼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那沉重的和弦一响，观众们的讨论声瞬间安静了。
    大屏幕上的画面由一片黑色慢慢在中间拉开一条小缝，把屏幕分为两半眼皮，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个灵堂，哭泣声有节奏地跟着背景音乐一起一伏，照片里一张花季少年的笑脸慢慢由黑白转变为彩色。
    “等我们长大了，一起去非洲大草原，那里有好多好多可爱的小动物。”
    少年咧开嘴，露出一对可爱的虎牙，他笑得如阳光那般灿烂。
    而他的生命也终结在了这最美好的年华。
    这一段不足一分钟的序幕播完，现场鸦雀无声，就连呼吸声也克制而小心。
    黑屏之后再次展现的画面明亮而艳丽，好像是阳光下肥皂泡里投射出来的虚幻世界。高中女生独自坐在一片操场边上，阳光正好，微风拂过，吹起她飘逸的长发，她抬手把头发轻轻绾到耳后，目光投向远方的球场，嘴角微微扬起。
    这时，画面忽然一暗。
    “周末来看比赛，这次不会再输了。”
    爽朗的少年声。
    画面再次亮起，帅气的运动少年在球场上一连过了好几个人，临门一脚，球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擦着门框投入球网的怀抱。
    少年振臂高呼，与队友们庆祝完后，忽的跑向观众席，咧着一张大嘴疯狂挥手。
    女生站起身，抬手回应的那一瞬脑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不对，这场球赛，我没看过。”
    在女生探索这个世界的过程中，她发现自己似乎对这一切非常熟悉，但又有些陌生。熟悉在于身边的每一件事她仿佛都经历过，陌生在于她从旁观者变成了参与者。
    影片用极尽美好的画面铺展开一个绚丽的世界，每一帧都如电脑壁纸那样精美，但在故事行进的过程中却给人飘于云端的悬浮感。
    观众们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进去，为青春的美好感动、为早恋的青涩悸动，感慨时光、赞叹友谊，一张张会心的笑容仿若忆起自己的校园时光，那无可替代的冲动与感动。
    就在他们和女主角一样期盼着高考成绩发布时，查询成绩的电脑画面突然暗掉，整个大屏幕陷入黑暗之中。
    紧接着响起来的是轻悠的爵士乐，酒杯与酒杯的碰撞，欢声笑语。
    大屏幕上展现的是一个昏暗的酒吧，暖黄色小灯把整个空间笼罩得分外温馨。
    酒客们面挂笑容互相攀谈，服务生忙碌地穿梭其间，在吧台后面一位调酒师熟练地进行着调酒工作。
    镜头以主观视角呈现，“我”低头，看到手中的平板电脑，黑色屏幕上清晰的两滴水珠，变成了三滴、四滴……
    “我”在哭。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姐，需要点单吗？”
    镜头跳回第三视角，还是那位女生，只不过装扮得更加成熟，目测有三十岁。
    她轻轻说：“向左走。”
    眉目清秀的服务生微微一笑：“好的，请稍等。”
    乘着轻悠的爵士乐，调酒师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这一段用了快剪的方式把调酒的每一步动作交待得干净利落。
    背景声是女人和服务生的对话。
    “这是哪里？”
    “望乡台。”
    “我死了吗？”
    “是的，只有灵魂才能到达这里。”
    “刚刚的是什么？”
    “你的心结。每一个灵魂都需要在这里洗净后才能重入轮回。”
    “因为他，我选择了自杀。”
    “因为他，你将获得重生。”
    酒水叮咚，配合着调酒师最后一步加入冰块，“噗通”声被扩大到无限。
    镜头从酒杯慢慢上移到酒保的脸，明明是一张娃娃脸，却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向左走。”
    他放下酒饮，说话间隐约能看到两颗可爱的虎牙。
    女人不禁“啊”了一声，但她没有多问一句话，目光转向了手边的粉色鸡尾酒。酒饮像水一样透明，一粒粒小小的颗粒随着水面的晃动一会往东、一会往西，它们并没有自己的主意，多半随波逐流。
    “这是……向左走？”
    服务生保持着待客微笑：“是，专门为你调制的酒饮。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全凭你的心意。”
    笑容被拉长，他的眼中闪过诡异的光芒。
    以这个画面为终，屏幕慢慢暗下，字幕缓缓升起。
    现场依然寂静无声，一双双眼睛盯着不断上升的字幕，神思却游离在外。
    长达半分钟的字幕滚动完之后，黑色的屏幕中央亮出一行字：
    “生，由你选择。”
    不知道是谁拍了下手，掌声若春雷般轰然炸开。
    没有人掐秒表计算掌声持续了多久，只看到好多次主持人小易举起话筒的手又不得已的放下。
    总导演的眼中已盛满了水光，他是这些人里鼓掌最狠的。
    而他身边早已不见总制片的身影。
    “猴儿，准备好投票。”
    被叫到的青年急着用手抹去眼角渗出的泪水，回道：“这场也要？”
    总制片面色沉重地一点头，这场不用一发不可收拾了。
    “可……”青年还想再争取什么，但被总制片狠狠瞪了眼，他即刻闭了嘴。
    录影棚中的掌声已渐渐平息，主持人小易终于可以走上台邀请剧组的四个人登台接受采访。
    他还故意往总导演那儿看了一眼，没有特别指示，那照常就行。
    “房导今天是带了个炸弹来啊。”
    房思源只浅浅笑了笑。
    主持人小易问道：“最后那是死后的世界吗？”
    房思源点点头：“是的，要说‘生’就避不开死。拼命活着的故事我们看了很多，死后的故事却鲜少有人关注。”
    “您是怎么会有这个灵感的呢？”
    房思源偏过头看了宁婉兮一眼，答道：“大家应该都看到了，片尾字幕编剧那一栏里有宁婉兮的名字，这个创意是她给我的。”
    被cue到的女孩诧异地看着身边的男人，他说得一本正经的，好像早就想好要在采访时说出这个事。这刷新了宁婉兮对他的认知。
    小易却像是蜜蜂闻到花香，激动地接道：“那一定得让婉兮来说说怎么想到那么妙的点子。”
    宁婉兮懵住了，这要怎么说？想到就想到了呗。
    “刚刚房导替我回答了。”
    话音刚落，底下听到一阵吸气声，观众们交头接耳，每张脸上的笑容都看着那么……八卦？
    一向人狠话不多的房思源竟主动接过话题：“大家都看到了，这次用了些不一样的影视技巧，以时间和情绪两条轴来描绘虚幻世界与现实世界的交错。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两个我，在面对人生的选择时，这两个我就开始打架，最后往往是以其中某个我的败北而结束。那么如果胜负颠倒，我们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呢？基于这样的脑洞，我构思了这个故事。”
    主持人小易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最后的文字真的是发人深省，我相信很多在场的影迷们都被这句话触动到了。其实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这都是你的人生，完美是美、遗憾也是美。最重要的是我们对得起自己的选择。”小易升华了下主题，转而提出另一个问题，“我们大家很好奇，您作为一个导演，是怎么评价助演嘉宾瑞昌宇的？”
    这个问题获得了场下观众的一致共鸣。
    瑞昌宇凭借其优质的外形立马就收获了一批颜控粉丝，台下有不少女孩子听到他的名字就在小小惊呼。
    房思源缓缓举起话筒：“作为一个完全没学过表演的人，他表现得还可以。”
    这是房思源能够想到的最委婉的话语了。
    主持人小易笑着问：“如果再有机会，还愿意给他角色吗？”
    这问题一问出口，宁婉兮的心里“咯噔”一下。这主持绝对是故意的，影射当年房思源说“下辈子才会找宁婉兮进组”。
    气氛瞬间就紧张起来。
    而房思源面不改色：“那需要他再去进修一下。”
    宁婉兮转头看了他一眼，还算是积了口德，怎么当年说自己的时候就那么缺德？
    主持人小易立马转移目标，问宁婉兮：“婉兮之前是不是和昌宇认识？”
    宁婉兮矢口否认：“没有，我们算是严格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严格意义？”小易敏感地抓到了关键。
    宁婉兮心里暗道该死，没忍住瞟了房思源一眼，男人的面孔紧绷着，读不出任何表情。
    罢了，管他呢。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们俩应该见过，不过我对他没什么印象。这是真的。”
    说完，宁婉兮就后悔了，这么强调好容易被人曲解成欲盖弥彰。真是麻烦。
    主持人小易的攻势还没结束，他追问道：“那你是怎么评价这个合作伙伴的呢？”
    “我们没有对手戏，不好评价。”
    宁婉兮实事求是，台下的观众们都已经笑开花了。
    也不知道他们在乐什么……
    主持人小易又问了几个关于秦研和欧阳翔宇的问题，然后进入投票环节。
    命运的时刻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