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相约登山
作者:雪野梨花   无法清偿的孽债最新章节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依然除了数学一门成绩不及格以外,其余尚可,就连英语也考了七十三分。这样,整体排名,就排到了班上五十六个学生的三十九名,以全年级三百多名学生来算,也居于中游。
    自然,校方也按预先承诺,保留她学籍,得以留下来继续求学。
    拿到放寒假通知书当天,依然就去疗养院探望了靳老。
    在疗养院住院已经半年了,靳老几次提出出院。他已经住腻了,吵着要回家,说宁愿死在家里也不想继续住医院了。但医生不同意,组织上也不同意。
    这是一个少见的晴天,是1981年冬天里天气最好的日子,称得上风和日丽。
    阳光慵懒地照耀着疗养院住院部后面的那片小树林,树叶在微风里轻轻摇曳,一群群麻雀在树荫里鸣叫。
    靳老像个孩子一样的兴致勃勃,掰下一小块一小块的馒头,投喂那些麻雀。
    有些老人喜欢去池边投喂锦鲤,也有些喜欢去猴山投喂猕猴,甚至有些人喜欢去公园里伺候那些滋滋地吐着信子的蟒蛇。而靳老,只喜欢在这片小树林投喂麻雀。那些麻雀被他喂得膘肥体壮,行动迟缓。一起住院的人,都开玩笑说:“靳老,你那麻雀到过年时能杀了炖一锅不?”
    靳老就生气,微微眯起眼睛,歪着头,抬起耷拉着的眼皮,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对方。那眼神中充满了轻蔑和不屑,仿佛在嘲笑对方的无能和愚蠢。他嘴角微微上扬,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似乎对对方的言辞感到可笑和可悲。
    因为天气好,靳老的精神状态也显得比往天要好,依然和佟湘就用轮椅推着靳老出去晒太阳。哪里懂得靳老和麻雀的渊源。
    当年在长征路上,他和两个战友掉队后,已经三四天没吃饭了,只能拔些野草摘些树叶充饥,因为缺少营养,他们都奄奄一息。
    一位战友在路边一棵树上发现了一只麻雀窝,里面有四个比手指头还小的麻雀蛋。战友就把它拿下来,三个人分着吃了。
    靳铁柱到死也忘不了那只老麻雀在他们头顶盘旋,那凄厉的叫声。后来,那两只老麻雀就那样在空中跟着他们,一直跟了好多天,直到他们部队爬雪山的时候,大概是海拔太高,飞不过去,这才甩掉了它们。
    那时他们三个战友才如释重负。就说:“那两只老麻雀大概是想伺机报复我们,现在失去了仇人的身影,它们大概要失望透顶了。”
    那一段时间,靳铁柱总是做噩梦,梦中不是他病死的孩子就是被财主逼死的妻子,和两只老麻雀的失孤身影和凄厉叫声纠缠在一起。后来,靳铁柱就发誓绝不会伤害任何生命。
    住进疗养院以后,看见这个小树林有许多麻雀,他就又想起了那两只老麻雀和早已不知又历了几世几劫的四只麻雀蛋,于是有了赎罪心理。
    医生说,靳老已经时日无多,佟湘就总是迁就着他,所以天天陪他来喂麻雀。
    依然沿着湖岸弯弯曲曲的石径,走了好一会才找到他们。
    靳老一看见依然,高兴得很,甚至比见到他亲生儿女还高兴。当听说学校已经放寒假了,就问起依然的成绩。依然故意说,又是科科不合格,倒数第一名。
    靳老瞪大了眼睛,生气地别过头去。
    依然悄悄转到靳老面前,从身后拿出成绩通知单,双手展着,放在自己脸前,蹲下身子,让那些看起来很普通实则在依然很不容易的数字,呈现在靳老面前。
    靳老接过佟湘递过来的老花镜,一遍一遍地看着那些白纸黑字。看完,连连夸依然好样的,并鼓励她继续努力,争取考上高中,将来考大学。
    “好孩子,你们这一代算赶上好时代了,努力读书吧,不管你能考上什么大学,能上到哪一天,我和你佟妈妈就供你到哪一天!”
    佟湘看靳老精神很好,心情也好,趁机说:“到过年的时候,我想陪孩子去龙凤湖,原本想和你一起去的,出去走走也有利于健康,那边风景优美,环境很好,但暂时公路还未修通,怕你受不了那几十公里山路……”
    靳老呵呵地笑着,脸上的皱纹全部舒展开来,像盛开在风中的一朵金丝菊:“老咯老咯!想当年我们进行二万五千里长征,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呢!”
    佟湘笑道:“又来了又来了!得了吧,你是从四川才开始的,人家那些从江西走过来的还没像你一样……”
    依然说:“靳伯伯,我……我们虽然没有了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机会……”
    靳老一听依然的话,立刻打断她:“怎么说没机会?建设祖国的接力棒就要交到你们手里!”
    佟湘嗔道:“你能不能不打岔,让孩子说完?”
    靳老道:“依然你说!”
    依然这下也不转弯抹角,直截了当道:“我想参加同学们的爬山活动!我们班有十多名同学,准备去爬白云雪山,请您老批准!”
    “好!好好!”
    “不过,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靳老嘱咐道,“雪山可不比其他地方,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依然兴奋地点点头,她已经期待这次爬山很久了。
    几天后,他们准备动身了,可是章雯并没有取得母亲的同意。
    依然这才知道章雯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她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在工厂里出工伤事故去世了。那个年代也不像现在,工人在厂子里出工伤事故会赔很多钱,当事人的妻儿老小拿着赔偿金也能过得不错。可是章雯的爸爸死后,她们母女俩除了得到一个荣誉证书以外,就什么也没有了。章母并没有工作,一时生活陷入困境。后来街道办帮忙安排了一个工作,在一所学校的职工食堂做饭,每个月有几十块钱工资,母女俩相依为命。
    好在章雯从小争气,学习努力,成绩优秀,小学毕业考上了龙江一中。但她身体不好,从小体弱多病,母亲不让她涉险,况且大冬天的去登山,山上寒冷风大又空气稀薄,怕她受不了。
    章雯很愧疚,觉得自己和依然约好了又临时变卦,好像没有诚信似的。
    依然倒也能够理解,毕竟身体健康要紧,安全要紧。
    另外,当初约得好好的李慕洋,程卫东,李雨馨,李玉娇也没有来,有的说父母不同意,有的说有其他事情耽搁,有的是自己临门胆怯,最后只剩下了依然和东方云悠。
    其实东方云悠的父母也犹豫得很,按他们内心的想法,是不想同意的,但姐姐赞成。姐姐之所以赞成,她是觉得父母把云悠养得太娇气了,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除了成绩好这个优点,基本上在云飞眼中,弟弟就是个一无是处。东方云飞觉得那个佟依然够野性,自从佟依然来了以后,她弟弟也变了不少,至少敢提出来要和佟依然一起去挑战冬天的白云雪山,这就是个进步。
    在云悠的软磨硬泡和云飞的帮腔起哄下,最后东方明珠夫妇总算是不再阻拦。
    白云雪山在龙江郊区,距离市区大约五十里。山中悬崖林立,怪石嶙峋,飞瀑流泉,古木参天。地下林间,奇葩含苞,异卉摇曳,蜂围蝶阵,鸟语花香。风景极其优美,环境极其清雅,是个休闲的好去处。不过那是春夏季的景致,至于秋季,漫山红遍,层林尽染的白云山也不错。可是他们既没有选择春夏季,也没有选择秋季,而选择了万木凋零,白雪皑皑的隆冬季节。
    依然说,冬天才有味道呢,去过了你就知道。
    依然和东方云悠两人骑车来到了白云山脚下。他们把自行车寄存在一户农家,自己背着背包,带着装备,准备迎接挑战。
    一开始,东方云悠跑得飞快,而且也不老实走路,这个山嘴上了望了望,那块怪石下研究研究,不是去小溪边弄弄水,就是去树林里逗豆鸟。
    依然说,还早着呢,保存体力!保存体力!
    东方云悠不以为然,说:“我自己体力好着呢,倒是你,要保存体力!”
    依然说:“你不要想着你平时打篮球啥的生龙活虎,体力充沛得很,你那毕竟是玩,用的是爆发力,这爬山不一样,需要耐力!”
    东方云悠还是不服气,说:“那我们就比一比,今天谁先认输告饶!”
    依然哈哈一笑,说:“好啊!”
    当他们爬到半山腰时,天气骤然变坏,狂风卷积着乌云,黑压压地铺满了天空。山上忽然变得昏暗了起来,啥也看不见,只听风吹树木的沙沙声,令人发毛。接着,又是一阵凛冽的寒风,吹得人的耳鼓呜呜地响。天空中的乌云好像被这阵狂风吹散,忽然变得明亮了许多。接着,就是狂风卷积着鹅毛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眼前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看见这个情形,东方云悠开始有点畏惧,问依然道:“我们还要继续吗?要不,我们掉头吧?”
    依然说:“一点风雪算什么!就打退堂鼓?我不怕!我还可以继续!”
    东方云悠听依然这样说,自己也不能示弱,于是啥话也不说了,大步踏进风雪中,义无反顾地往山道上攀登。
    依然紧走几步,追上他,说:“我们小时候在龙凤湖,哪一年没有这样的大雪?我十岁那年的雪才大呢。一连下了二十多天,家家户户的房檐上都结了冰条,从房檐上垂下来一直抵到地上,像一根根透明的柱子,那才好玩呢。你知道不,就是那样的天气,我们还出去割牛草呢。”
    东方云悠听得目瞪口呆。
    看这野丫头这样猛,他有些气馁,也有些后悔,不该说要和她比试输赢,想取消比赛,一时又说不出口,只得咬牙坚持。
    “你要是不行了,就认输吧,”依然说,“我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依然的不断挑衅,激发了东方云悠骨子里的傲性。于是啥话也不说了,只是发力朝山上冲。
    他们顶着风雪,艰难地继续往上爬。
    中午时分,他们翻过了第一座山峰,到了一个山坳,由于两边的山峰高耸入云,遮挡住了风,雪花也不那么大,也不那么密集了。东方云悠弓着背,累得气喘如牛。滴水成冰的酷寒天气,他却满脸通红,连汗也出来了。汗水打湿了额发,粘在额头上,使他看起来失了往日的优雅,多了几分朴实。
    云悠见依然傻傻地望着自己,竭力控制气喘,说:“继续……走啊!”
    依然自己不累,但她确实担心东方云悠累坏,毕竟这哥儿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何尝吃过这样大苦头。于是体贴地说:“要不,我们歇歇吧!”
    东方云悠早已巴不得这一声,说声“好,这是你说的”,就一头钻进路旁的一个凉亭。
    那个凉亭建在路壁悬崖上伸出来的一块巨石下面。岩石和草顶遮挡着,风雪完全被挡在了外面,凉亭里面干干燥燥,相对也比较暖和。
    依然也钻了进去,四处一看,说:“这里不错!”
    那凉亭确实不错,虽然凉亭没有墙壁,但山体和岩石包围着,犹如有了墙壁,而且处于背风坡,里面暖和又舒适。
    “我们还继续上去吗?”歇了会,东方云悠期待地看着依然问道。
    “上啊!为什么不上?”依然笑道。
    东方云悠毕竟是男孩子,就算平时有点娘,那也是因为家里人的娇宠。看依然兴致勃勃,一是不好扫她的兴,二是不愿服输,也就硬着头皮说:“那,走啊!”
    说着就率先跑了出去,还伸出双手,做了个拥抱风雪的姿势。
    依然走过来,看见他头发,眉毛上都粘满了雪花,看起来像个老头。
    他们终于来到了白云寺。东方云悠是真的不想继续了,也坚持不了了。他说:“我们在这儿歇一歇就返回吧,这也算登顶了吧!”
    可是依然兴致不减,还要上去呢。
    东方云悠怕时间太晚回不去,家里爸爸妈妈会担心的。依然哪懂这种感情!从小到大,无论她好与坏,也不管她出去多久,有没有消息,家里人从不过问,没有人为她担心,没有人牵挂,一任她自生自灭。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这种无人关心的生存状态。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依然没尽兴不愿回去。她听同学们说过,白云雪山最高峰有个摘星寺,是座斜斜的危楼,是唐朝人修的,有道士在那儿羽化成仙。唐朝诗人李白说,‘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好像说的就是那里。还说登上摘星寺的危楼就可以俯瞰龙江市全貌。有一个同学卖弄地说:“知道不?一年中能登上摘星寺的人不过数人,一般能达白云寺就了不起,顶多也就鸡鸣寺,或采药寺。
    见依然一定要上去,东方云悠也不便不答应。于是两人继续攀登。
    到天近黄昏,他们终于到了山顶。
    站在摘星寺山门外,放眼望去,不免有些失望。原来,这样大雪天气,无论在哪个地方哪个角度,能看到的,不过就是天地混沌,茫茫一片。
    两人只好去寺里求宿。
    第二天,依然还想继续待在山上,但东方云悠说什么也不同意。他从来没在外过夜,怕父母担心。
    下山的路更难走。
    山路已经被积雪覆盖,他们需要特别小心翼翼,所以速度很慢。
    中午,他们就着从摘星寺带来的开水吃了些干粮,补充了能量,准备一鼓作气走到山脚。
    这时,风雪之中,远远的,看见一个粗粗的人影,沿着山路,一步一步地从山上下来了。
    那个人沿着石阶慢慢下来,弓腰驼背。走近些了才发现,原来是一个人背上背着另一个人,在风中摇摇晃晃,步履维艰艰。
    等那个人走近了,依然赫然看见,那竟是一个女子,背上背着一个男子。
    那女子身体单薄,男子软塌塌地趴在女子背上,好像人事不省。
    那女子毫不客气,一头钻到凉亭里来,双腿一屈,把她背上的男子放到依然面前的条凳上。
    那男子身子一晃,险些摔下去。出于本能,依然和东方云悠搭了下手,把他扶住了。
    接下来,依然就只剩下惊讶了。
    你猜那个被女人背进来的男人是谁?
    原来是她姐夫——刘均!
    不错,那个软倒在依然面前,蜷缩成一团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依然的大姐夫刘均,那个正在和嫣然闹离婚的负心男人。
    依然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姐姐苦苦挽留的话语,哀怨无助的双眼,泪流满面的模样,被刘均推开时踉踉跄跄的脚步,刘母一边倒的偏执说辞,同同恐惧的眼神……这一切全都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呈现在她眼前。
    现在,那个冷酷无情又强悍无比的刘均,却人事不省,奄奄一息,要死不活地瘫在这儿!
    你也有今天?这就叫活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即刻就报!
    那女子说:“你们也要下山吗?”
    东方云悠点点头。
    那女子又说:“你们还有水吗?能不能给——他喝一点?”
    东方云悠举起水壶,刚靠近刘均的嘴。没想到依然一把拿过来,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慢吞吞地把水壶放进了自己包里。
    东方云悠正要重新拿出水杯,依然说:“天色不早,我们走吧。”
    拉着东方云悠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