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宋祁宴虚弱的身子总算是能下了床。
“唉,皇上下手也真重。”
许老边帮宋祁宴换着布条一边心疼地看着后背的一道道伤痕。
“这天下父母哪有下手这么重的。”
“谁知道呢。”
宋祁宴眸里黯淡无光,只是淡淡回了句。
他父皇常常对他喜怒无常,比其他皇子都严苛。
自从贤妃死后,皇上就好似把一切过错都怪罪于他身上,对他更是冷漠至极。
唯一能和宋承忠谈得上话的也仅仅只有这婚约之事。
小时,自打周京程与贤妃之事被告发之后,留在宫中的宋祁宴不言而喻也就成了众矢之众。
流言蜚语也就是在那时候开始兴起——常言宋祁宴并非宋承忠之子。
只不过碍于皇上的面子与尚存人世的贤妃,众人都只是私下闲聊。
可在贤妃死后,皇上性情大变,对宋祁宴冷漠至极之后,再无人堵住悠悠众口,于是这流言便在皇族之中广为相传。
最令人奇怪的是宋承忠对此事避而不谈。
父皇的冷落,众人的嗤之以鼻,让小时的宋祁宴一度绝望,可为了调查母妃之死,他又不得已待在这宫中。
他独自隐忍着,暗自承担下这些流言蜚语带来的伤害。
可就在一天,何家人将他堵在墙头,用石子砸他,用语言羞辱他,喊着他野种,说着他并非真正的皇子。
年少的情绪终于冲破多年压抑的束缚,让他第一次明目张胆地进行了反击——狠狠打了何缙一拳。
也正因为如此,那日他被罚,跪在乾清宫门前长跪不起。
这一跪便是一个整个上午。
“三皇子,皇上说了,您可以走了。”
叶宪洲走到宋祁宴身边,劝道。
“我不起,除非父皇出来见我。”
那时宋祁宴九岁,却有了不同于同龄人的成熟与稳重。
他明知他这般跪下去,只会受到他父皇的谩骂,可他还是执意如此,因为他只想要一个答案。
“若是父皇不出来,我就一直跪到他出来。”
“三皇子您这是何苦呢?今日皇上事务繁忙,恐怕不能见你。”
叶宪洲心疼地看着眼前执迷不悟的宋祁宴,又瞥了瞥丝毫没有动静的乾清宫,无奈叹了一口气。
无情的爹,执着的儿子,任谁来了也劝不动。
叶宪洲只好姗姗退下,静待皇上发落。
不久,天色大变。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替宋承忠可怜他的儿子,竟开始下起细细小雨。
“皇上,外面下雨了,三皇子说见不到你就不走,您还是去看看他吧,若是着凉了可不好。”
闻言,宋承忠一直没停歇的笔尖总算顿了顿,口上带着生气,眸光却不自觉闪过一丝心疼。
“跟他说今日朕不想见他。”
“皇上,恕微臣多嘴,那三皇子向来倔强,这事恐怕不成,您今天不见三皇子,三皇子恐怕是跪到倒。”
“他反了不成?!”
宋承忠拍桌站起,叶宪洲赶紧跪下。
“皇上请息怒,依微臣了解,今日之事,本就是何家公子有错在先,故意欺辱三皇子,三皇子恐怕也是为了此想来找皇上讨个公道罢了。”
“公道?你知道朕为什么罚他吗?”
“恕微臣愚笨,微臣不知。”
宋承忠缓缓从椅子上走出。
“朕是为了堕他这个倔性,别别人说什么,就认为是什么,该忍则忍,无法忍,那便要受罚。他这副德行,若我今后不在了,他还能活下去?!适者生存,唯有他内心足够强大才能继续成长,如今就被这些流言蜚语打败了?”
叶宪洲没敢反驳,只是扣着头,斗胆回来句,“可皇上……如今三皇子不过九岁矣。”
闻言,宋承忠仿似想到了什么一般,那晦涩难懂的眸里终究还是溺出了一丝怜悯。
“现在雨大吗?”
“大,大。”
叶宪洲惊讶地抬起头,连连道。
宋承忠这才撑着伞去见宋祁宴。
——
屋外,雷雨交加,宋祁宴娇小的身子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忽头上的雨滴停止,整个身体被伞包围。
抬起头,与那双严厉的眼睛对视。
欲行礼,只听闻一声冷冷的,“罢了。”
“起来吧,听说你有话对我说?”
宋祁宴缓缓站起,紧握着双拳,硬撑着身体才没在宋承忠面前倒下。
“孩儿确实有话想对父皇说。”
“难不成是想给今日之事讨回一个公道?何公子确实有错,可你也不该动手。”
“孩儿知要忍耐,可孩儿不是来求父皇还一个公道的。”
宋祁宴话里夹着哽咽,嘴抿成一条线。
“那你想问什么?”
“父皇,孩儿究竟是不是你的孩子!”
抬眸之时,眼泪哗啦啦顺着脸颊落下,那是宋祁宴第一次当着他父皇的面卸下伪装。
“为何父皇其他的孩子可以得到父皇的爱,宴儿不能?难不成宴儿就不是父皇的孩子吗?!”
话音一落,一巴掌落在了宋祁宴脸上。
宋祁宴眸光沉重中带着微怒,双手重重搭在宋祁宴肩上,语言郑重不似开玩笑。
“宴儿,你当然是朕的孩子。难不成连你也听信了那些流言蜚语?!”
宋承忠话里带着怒腔,看着宋祁宴泪如雨下的样子,顿时哽咽涌上心头。
兴许是在宋祁宴脸上看到了贤妃的影子,或是什么,宋承忠一把将宋祁宴揽入了怀里。
“宴儿,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是皇子,真正的皇子,你只要清楚是朕的孩子就好。你要学会容忍,唯有如此才会强大,将那些流言蜚语抵回去。这就是我想教你的。”
“嗯。”
宋祁宴缓缓在宋承忠怀里晕厥,随后被宋承忠抱去医治。
听说后来宋祁宴病重,宋承忠没日没夜整整守了宋祁宴七天。
说来也可笑,那么多年也只有在宋祁宴晕厥的时光里,他才能得到宋承忠短暂的父爱。
那七日宋承忠对他怎么样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直到他晕倒的最后一刻,他心中都是窃喜的——因为他父皇说他真是他的孩子。
只不过经历了十几年的冷言冷语,不管不顾后,宋祁宴明显已经对这个答案感到厌恶。
就是宋承忠这般说辞整整将他束缚在他身边二十一年。
对他来说,父皇是否爱他,他已经无所谓了,他想要的只有母妃死去的真相以及这些年他容忍所带来的成果。
想到这,宋祁宴不禁扯了扯眉目,眸中泛起厌恶。
但忽想到了什么,又短暂将这股厌恶隐藏了下去。
“江绾妤呢?”
“江姑娘啊。好像自打从宫中回来之后就着手操办华绣阁之事了,这几天倒没有来看望你。”
说到最后许老自觉闭上了嘴。
遭了,话说多了。
哪知宋祁宴只是淡淡一笑。
“无碍,她不来找我,我就去找她,去备马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