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十点,苏冰打来电话。
“……”
我们都在沉默。
“你怎么不说话?”
我点儿失落,桌子上的莲子粥和我自己做的炸鸡,都已经凉了。
“你认为呢?”
苏冰语气冰冷,像是刚从冷水中浸泡过一样。
“怎么了?”
我似有预感,心里不觉收紧。
“上次苹果的事情,你是不是已经忘了?”
她的声音很淡,但是语气却在暗里陡涨,压迫感清晰可触。
随之,几颗本就已经生了疮孔的苹果,胡乱地滚落在坑坑洼洼的地面......呼啸的冬天里,有些东西忽然被衬托地那么静,比如因为生气而过快的心跳、比如侧过脸去的表情......
那一次是她生日的前一周,因为手底拮据,我没有吃饭。晚上下班来到土城门口,听到不远处有贩卖苹果的叫喊声。
“我想买两个苹果,我今晚忘了吃饭了。”
我望着她,有点儿难为情。其实我是因为没钱,没敢吃晚饭。但那会儿真的太饿了,而且也已经好久没有吃水果了。此外,晚上巷子里阿姨串街卖的都会比较便宜。
“你明天再吃吧,我想上楼去写作业。”
苏冰声音平淡,略微带着一丝不耐烦。
“可我真的很饿,我想去买......”
没等我说完,苏冰一声不吭地上楼去了。
我一个人怔在原地,委屈一下子涌上来。跟着吹过的寒风,一颗一颗碎在地上。
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着朝那叫卖声走去。就像小时候跟父母吵过架之后,负气出走一样。
意识单薄了,空荡荡的,化作绵长的难过,逞强,憋屈……
那时候其实是我矫情了,我多么希望她说她要跟我一起去,或者让我站在原地,她去买。
我的心底好像住着一个女生的性格。
绕了好远,我在外面整理干净情绪,一个小时以后才回到住处。
本来我想一进门就给她一个大大的微笑,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而,等我敲门的时候,我听到她在房间里跟别人正在通话。我轻轻地敲了敲,她好像根本听不到。
我又不敢大声,因为周边还住着其他的租客。
于是我站在门口等了一小会儿。然而她的通话依旧没有停止,时不时还伴随着一缕缕笑声。
我只好给她打过去了。然而连续三次都是正在通话中,她却仍然没有给我开门。
手中的苹果袋被我无意识抓得紧了。
终于又过了十分钟,她才猛地把门打开。
“我知道你来了,你就不能在门口等一等,我有重要的事情给朋友说。”
她一边铺开小桌子一边不耐烦地重声道,但并不看我。
“你知道我来了,你……”
我被她这一句话堵得上不来,委屈和气愤一下子融合在一起。
手中本就有些疤痕的三个苹果,即时从起皱的塑料袋子中和着极复杂的情绪滚落出来。
之后的事情自然可以想到,她没有说一句话就立刻从房间出去了。
那个冬天,大抵我有一丝情绪都是不正确的......
再联系是三天之后的上午,她给我打电话来去取她落下的一份资料。但是并没有过多停留,然后又匆匆离开了。
我给她的道歉,她一句也没有回复。
我的心里一阵结实的酸楚,但我又十分后悔做出那样的行为。因为我分明看到她眼中的惊恐,可能那又让她想到了她的爸爸。
“两年了,你一事无成。还沉浸在自己的平庸里,以为平淡,是种美好。”
“那你还喜欢我吗?”
“也许吧。”
电话那头传来一串紧促的忙音。
我呆坐在床沿,瑟缩一团,牙齿咬着我的胳膊,不知道是想保持清醒还是尽可能地证明那该是一个梦境。
昏暗的房间,发白的月光第一次照进来,被漂洗干净的清冷。
望州的雾霾似乎更重了,每天都是湿冷湿冷的,有时候好几天见不到太阳,偶尔阳光出来也是喑哑的,像是因为营养不良而气虚无力。
金明大道上行人的脚步似乎快了很多,匆匆出来,又匆匆回家。地面上被车子和行人的脚步拧碎的落叶,像是沾了雾霾,连最后的灵魂也粉碎了。
那几天,我心里囤积了无尽的黑暗,每一缕呼吸,都带着冬天的味道。
风雪正在赶来的路上,匆忙着前行。呼出的白气,缭绕着整个冬天。而我就是被安置在岁月罅隙的一个路人。
很快,一月底,就要过年了。
我给苏冰发消息她没回,直到我去学校找她,才知道她们已经放假。自然,打电话也没接。过了三天,她才回复我。
我们公司也紧接着举办了年会。
年会很隆重,四个校区所有的员工聚集在一起。每个校区基本上都有一个节目,而金明校区是小徐演唱的一首歌《雪知道冬天的心事》。年纪不大,但是却唱出了独特的韵味,细腻的孤独感,伴随着那一句“流连多少季节,我越来越坚决,一定要做那朵洁白的雪,让你相信这世间有最纯粹的颜色......”无尽的感动混着隆重的孤独,瞬间弥漫开来。
然后还有一个环节是砸金蛋环节,以往看这样的节目或者自己遇上这样的事情,只会记着看热闹忙着欢喜,并不在意结果是什么。但是这一次听说会有三个幸运者可以抽到六百六十六的大红包,我的心突然开始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慌张。
在自己砸金蛋的时候,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紧张的心跳。
因为,我真的特别需要那几百块钱。
然而,结果自己只抽到了十块钱。
失落不言而喻,不自觉地用力,让那张崭新的十块钱皱出一道道褶痕。
要是有了那五六百块钱,至少那个月的房租该是有了着落,幸运一点儿的话,早上还可以多吃一个包子......
散会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半了。但天空依旧阴沉,雾霾很厚,永远看不清天空那边是什么。
我打了一个电话讲过年不回去了,等元宵节再回家。
这更多的是逃避,我不想带着自己的窘迫,被村子里的路人为难,然后散落一地透明的难堪。
尤其是遇到张平,这个小时候讲谎话,偷盗东西,打伤过自己的人。然而,长大以后却出了名的好,学习好,长得好,事业好。
相比较之下,自己就像一个不能见光的人。
而且,类似的例子还有一个,虽然年龄只比自己大两岁,但是按辈分,却是爷爷辈。小时候,也是无恶不作,早早辍学,之后出去打工。学了厨师的手艺,然后在海南承包了一个食堂,那几年赚的盆满钵满。回家之后,年年杀一头猪敬神。父母逢人就讲他那一年挣了三十万,而村里面也谁见谁夸。仿佛那个小时候谁见谁恶的人早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那也让我想起了奶奶的一句话“俺不管你是干什么的,也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现在你只要有钱,无论你的钱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总之,你就是这个村子的成功人士”。
我从小很相信奶奶,她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是却十分开明,有主见。很多年里,我都把她的话当作真理。
尤其当她讲到自己的那个年代,讲到那时候大家都吃不上饭,可是她却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卖布发家,翻修了房子,还让爸爸叔叔都取上了媳妇。
同时,奶奶也是唯一一个我不厌弃的抽烟的女人。
可这些年,村子变了,人更变了,我也变了。
我开始逃避,逃避光的围剿。
我找不到理由回去,很想家,但不想回去。公司放了一周假期,并且发了五百块钱的底薪。但是却连交房租都不够。并且自己的两张信用卡更催紧了。我不得不开始使用度小满借呗等,暂时周转。
按照昭姐说的开学之后,自己的工资就会呈现大的涨幅,底薪也会恢复正常。我就是靠着那句话才渐渐平静下来。我想过毕业以后自己会混得不好,但是做梦也没有梦到这样的危机,这样的窘迫。
突然就很羡慕那些可以走在阳光底下的人,可能不富有,但是也不负债,心里面更没有黯淡。
然而,那一年却又赶上望州的灾疫,疫情迅速在整个省蔓延开来。本来以为也只是一段时间而已,但大概谁都不曾想到,时间消失了长度,却把很多人困在原地。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某些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压得窒息。
整座望州市,像是进入冬眠一样,两个半月的时间,让很多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这两个月里,我生活窘迫到了极点。房间里只有公司发的一袋大米,一桶五斤豆油,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小区封锁了,前二十天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进出。后面渐渐松了一些,但也要凭借居民证,一个星期出去一次。而附近超市的物资也出现匮乏现象,原来土城里到处开着的店铺基本上都关闭了。但好在那家馒头店和一家蔬菜店,一星期还营业一天。我出去往往都买不到东西,费了很大劲,才买到五把面条和一篮廉价蔬菜。
每天熬稀粥,放几片菜叶,然后啃馒头。尽管这样,我还是非常小心。因为每天报道的疫情,让我害怕了。那些日子,疫情形势不断走高,旁边的人民医院的急救车,不分黑白地响着。日子一眼望不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