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只有在没有任何希望的时候,人才有了孤注一掷的勇气。
突围同样风险极大,到时候突围出去,在座这些人能够有一半活着出去都算是突围成功了。只是对于这些军人而言,马革裹尸,死得其所而已。
就在张士诚将突围事宜确定下来,商议突围细节之际,议事厅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外面值守的兵士进来禀报说:“张士义将军有要事禀报!”
张士义本身也是跟着张士诚起义久经战阵的宿将,因为工作调整,转到了文官序列,但是军伍之中都以将军相称。
张士诚有些诧异,心想不是让张士义安排张家后辈的突围事宜,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当下按住心中的疑惑说道:“速请!”
张士义急步走进大厅,满头大汗,不同于往日因为元军的攻势带来的沉闷和压抑,今日的众将的脸上都有亢奋之色,就连平时阴森的徐义都满脸春风的看着他,笑得张士义汗毛直立!
“回光返照”?这是张士义第一时间能想到的,昨天还个个被围攻的面如死灰,今天怎么连脸色都红润起来了?
张士义按下心中疑惑,拱手道:“大哥!”又环顾四周,向众人致意。
众人纷纷颔首回应。
张士诚含笑道:“士义来的正好,吾等已经决定后突围,这三个月来被元军打的实在憋屈,两日后与脱脱好好的战上一场,方能不负此生沙场上走一遭!”
张士义环顾众人,看到众人虽然脸色轻松,但是个个决绝。
张士义心中黯然,如果没有张皓的建议,两日后能活在这世上,这里的兄弟不知道还能剩下几人?三个月的时间,足以消磨掉一名将军所有的耐心,不惜死战,也不愿意待着这里,守着迟早要被攻破的城池。
想到此处,张士义脸色复杂,既感于众将的视死如归,也想知道他们听到张皓的说辞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这时候张士诚问道:“士义此来何事?可是有人不配合你的安排?”
这个“有人”除了张皓,没别人了……只能说这货的前科实在是多,如果他不是张士诚的儿子,早就被张士诚“军法从事”几十次了。但是话说回来,如果他不是张士诚的儿子,张士诚又管他何来?
张士义摇了摇头,说道:“大哥,那倒没有,此次来是另有他事,不过确实和张皓有莫大的关系……”
张士义有些期待地众人听到这些说辞后,是个什么感受?尤其是大哥张士诚,应该会非常的精彩。
待张士义将张皓所言,关于守城和突围的利弊说了出来,尤其是关于大都脱脱被弹劾之事,更是一字不落地细细分说,只听得场内众人面面相觑。
尤其是大都脱脱被弹劾,张士义更是浓墨重笔,说得犹如张皓就坐在元顺帝之侧,亲眼所见这样的朝堂争端一般。
果不其然,众人的表情都相当的精彩。而张士诚的表情更加古怪,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笑是因为这个事情来源于他的儿子,哭可能因为说出这些话的还是他儿子。
张皓何许人也,在场的长辈那可是知根知底,像吕珍这种从小看着张皓长大的,抱着小张皓的时候还被他尿了一身,他是什么货色那是再清楚不过。
他儿子吕小九和张皓就是周朝这些创二代中的“卧龙和凤雏”。就说那天听张皓的书童说起偷营刺杀脱脱之计划,这事都不是一个正常脑子能想出来的,关键是他不仅想,还真敢干!
但是今天张皓说的这些东西,连他们这些老江湖都不得不重视。他说得这些着实有理有据,且不提我方突围失掉的民心,就说突围助长元军的士气,脱脱的处境等情况都让这些谋士大点其头。
那为什么这些谋士没有想到呢?最重要的是因为张皓先入为主的判断,张皓是因为知道结果才去找原因。
另外一方面则是自己濒临绝境的情况,很难理性地分析判断全局。况且他们也不知道三个月前就有人在大都弹劾脱脱,他们知道脱脱围着高邮久攻不下,也会有一定的压力,但是怎么会想到,脱脱还会受到来自大都政敌的攻讦。
一直沉默不语的李伯升道:“兵法有云:倍则攻之十则围之。强攻只会给元军带来极其惨重的伤亡,如果围而不攻,只待我军粮草耗尽,那高邮自溃,脱脱当代名将,为何舍易而取难也?”
李伯升家学渊源,张口也是“兵法有云”。
吕珍道:“再回头看看,这两天不顾死活的强攻就有点不合逻辑了!各个城门承受着攻城以来前所未有的压力,这不是一个名将该有的对策,只能说明脱脱那厮狗急跳墙,所以才不顾将士伤亡,誓要短期内拿下高邮!”
李行素对吕珍的看法深表赞同,说道:“元军攻的越急,越能说明我们守城的必要!如今元军不顾死活的打法,肯定难以持续,说明脱脱承受的压力已经非常之大,元军内部之变可能已在旦夕之间。”
徐义对消息的准确性比较敏感,问向张士义:“皓哥儿的大都消息从何而来?”
张士义摇了摇头,说道:“这皓哥儿倒是没有细说,只说他是‘可靠消息’。”想到说起可靠消息,张皓一脸便秘的样子,张士义就知道张皓这消息来路可能“不太正”。
这样重大的判断和分析如果从李行素最里面说出来,但是非但不会质疑,反而会交口称赞。但是说出这些话的是张皓,即使再有道理,也在众人心中会打一些折扣......
如果是别人,这么重大的事情徐义肯定马上就把人弄过来问个明白,但张皓何许人也,连徐义也无可奈何,只能看向张士诚。
桀骜不驯的混世魔王,高邮城中只有您能驾驭了。一个眼神就让张士诚秒懂,意思很明显:“那家伙没人管得住,只能您亲自上阵了。”
张士诚颔首道:“一会我亲自找那厮核实!”
作为“议和使者”从敌营归来,彭辉很有发言权,说道:“据下官在敌营所查,下官虽未见脱脱,但是其副官扬言:‘城破之日,屠城三日。’”
“稍懂权谋都知道,屠城只会让全城百姓同仇敌忾,誓死抵抗的决心,这样做只会徒增伤亡。从皓哥儿所言,这就可以理解了。”
“如果这次携百万元军不能大获全胜,那样的胜利也会让脱脱赢得毫无意义,还会被政敌攻讦养匪自重,只会让脱脱处境更加艰难。”
李伯升说道:“所以脱脱不是不接受我军议和,是大都或者朝堂不允许他接受议和!”
各个武将谋士你一言,我一语,把最近不合理的战场事件一一剖析,隐于高邮上方的战争迷雾逐渐清晰。
最后他们发现,这场高邮之战他们并不是毫无机会,这场张士诚、脱脱还有远在大都的元顺帝和哈麻的角力,看谁能够撑到最后。
高邮只要多守住一天,脱脱顶不住大都的压力就多一天,直到大都再不给脱脱时间,那城外的元军就会不攻自溃。
李行素终于长叹一声,斩钉截铁地说:“高邮城的否极泰来,只能落在高邮啊!”
刚刚一脸决绝的众将,虽然一脸轻松,那是被压抑三个月后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光棍”,老子可以死,但是不能窝囊地被堵在城中一一绞杀。
现在的一脸轻松则是“拨得云开见月明”后的明悟,一个是绝望的破罐子破摔,一个却是希望中迸发出的力量。
这时候众将已经开始探讨具体的防守细节,潘元绍说道:“那如此说,我军可按疑兵之计,大开城门,是否可让元军猜忌,进攻有所迟缓?”
吕珍道:“最近战场也需要调整策略,尽量减少伤亡,只要人在,高邮城就在。多在城墙四周设置陷阱,将部众打散,节节抵抗,尽量迟延敌军进攻速度。”
作为斥候首领,徐志坚道:“某将可让小股斥候分批潜出,深夜袭扰!”
此时没人再提突围、“亡命一搏”的事情了,只能说“希望”和“信心”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是真的非常重要。
议事厅门外值守的兵士看了看里边大佬们,只觉得厅内的空气热度都高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