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让大家找到了突破口,过了一晚,东家的态度转好,交代出了前因后果。
那几个外地商人,他并不认识。他们全是他先前在东边走商时认识的一个友人介绍过来的。那些人不懂茶,他们也没去过雍国,就以为雍国来的茶叶就是那样的,他每次给他们便宜个一成两成他们还以为占了天大的便宜,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
这个生意其实也是他那友人投钱做的,他只是帮忙代管,分利一成。
仅仅只是一成利,一个月赚到的就比他以前自己干一年还多。
这么好赚的生意,他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单干。可是那些客人都只认他那友人,没有客人,他根本单干不了,就只好收起那些歪心思,安安分分赚那一成利。
他也不是没打听过这些客人的背景,打听来打听去,也只知道他们是域外的商人,有些是大苑来的,有些人所在的地方,他听都没听过,反正没有青国人。
什么石帮、三生畔,他从未和他们有过接触,石朗、毕三娘之类的,作为一个本地人,他当然听过,却从未与他们有过来往,就连三生畔他都没去过,更是不知道什么双溪楼。
他的那个友人,他认倒是认识很多年了,但是他们这生意就是前两年开始做的,他只听他说过祖籍是东边一个叫庙城的地方,他自己则是常年四处走商,没有固定居所。此人大致上每三个月会来找他结算一次账,结算完后,银子他会自己带走。至于他将银子,带去哪里,他就不清楚了。
“他最后一次找你是何时?”
“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
“是的。按说前几日,他也应该过来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没来。”
掌柜疑惑的同时又自己猜测,可能是他知道他这几个月生意不好。尤其是近两个月,茶叶铺里,一笔大生意都没有。
询问他的人听着,则知道这人是不会来了。
府衙按照他们提供的讯息查了一日,果然不出他们所料,他们供出的那些客人一个人都追查不到,真正的东家,出了临渊城,便成了查无此人。
剩下的那家铺子是专营古玩的,整个铺子里,真品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情况和茶叶铺子差不多。
再加先前查出的那家杂货铺,双溪楼的人明显是轮流利用这些铺子来转移那些银子,减少他人对他们的怀疑。
如此一来,这些银子的去向,官府一时怕是很难追踪到了。
水乔幽将这些汇报给袁松,袁松听到目前汇总出来的银钱数目,有些头疼,感觉这临渊城怕就是他官途的终点了。
他派水乔幽去向楚默离禀报情况,想先看看楚默离那边是什么看法。
水乔幽听出他对楚默离已经离开临渊城这事还一点都不知情,不得不告诉他此事。
袁松诧异,“公子离开了?”
“是的。”
“怎会如此突然!”
“不清楚。”
袁松虽然意外,但是他清楚水乔幽是绝对不会拿这种事与他开玩笑的,此事就只能先作罢,让水乔幽先继续查着。
袁松先前有猜测过楚默离应该很快就会离开临渊城,却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快到走了都没和他说一声。
水乔幽出门后,他还在想着此事,中洛的旨意这么快就下来了?
他准备这几日和其他同僚打听打听中洛的情况,想着找谁打听最适宜之时,骤然想到一事。
安王离开了,阿乔还在,那是不是就是说……安王不会再将阿乔调回安王府了!
想到能干的水乔幽不会被安王又挖回去,袁松刚才生出的头疼症状,立时又好转不少,暂时也不想楚默离为何突然就离开了。
这日一忙,水乔幽下值的时候就有点晚了。
夏日白日长,她出府衙的时候,天却还很亮,回去的路上,经过的街上都正热闹。
经过书摊,摊主没有招揽生意,只是往斜对面的一家茶楼看了几眼。
水乔幽径直路过书摊,进了斜对面的茶楼。
进门之后,扫视一圈,在二楼看到了宋四爷一闪而过的身影。
水乔幽挤过人群上了楼,转过楼梯口就见到宋四爷进了东边尽头的雅间。
水乔幽倚在栏杆上,听了一会楼下的说书,等到周围没什么人注意她这边,才进去雅间。
雅间里有一人,的确是宋四爷。
楚默离人虽然离开了,安排在吹雪巷的人却还没撤走。
水乔幽清楚,若是没有要紧事,宋四爷不会在这个时候亲自来找她。
“何事?”
她猜得没错,宋四爷必须见她一面。
他将早就沏好的茶放到水乔幽面前,也没有多说废话,“我们与神哀山的联系,断了。”
水乔幽闻言,神色未改。
宋四爷说得详细了些,这几日他已通过多种途径,尝试联系神哀山,想要弄清楚那边的情况,然而,他们的讯息甚至都未能抵达神哀山附近。讯息一入淮南,就失了音讯。
雍国的形势,现下也对他们非常不利。逐心阁的人,除了先前调到吹雪巷的,基本都处于一个自身难保的状态了。在吹雪巷的人,他们如今也无法调动。他们若是有动作,就是将把柄送到官府手上,这些人根本也出不了临渊城。
宋四爷之前手里还有一批可用的人,无舟出事的时候,他遣了一部分人去凉肃,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将陶二爷的家眷带出来,但是凉肃查得太严,他们还没得手,人也被困住了。
剩下的人,因吹雪巷这边一直被官府盯着,为了以防万一,他调了一些人过来,放在临渊城周边,以保这边官府动手的话也好有接应。
其他能调动的,他已让他们入雍前往神哀山,不过,随着叶弦思和杨卓带着人离神哀山越来越近,他的预感越发不好。
近日城里众人谈论的那位神秘高手,原是他从神哀山调出来的,她熟悉神哀山的地形,本来派她回去最是合适,但是她现在走不了了。
他想前往神哀山,可他现在更不能走。
宋四爷满面愁容地告知水乔幽,“神哀山里,人数超过三千之众,这数千人多是老弱妇孺,那些老人,曾经都跟随过祖父为复兴大邺努力过。”
茶楼里很热闹,那些嘈杂的声音传了进来,衬得屋里反而很安静。
片刻后,宋四爷看着面前的茶,再次出声,“我活了大半辈子,知道很多事情,其实都是人力所不能及的。可是这大半辈子过去,我似乎也开始能理解祖父以前的执着与无奈。有些事,明知不可为,却又不能不为。”
水乔幽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开了茶楼。
水乔幽睡眠本来就浅,白日里在府衙又试了很多茶,晚上她有些睡不着。
盯着床顶躺了许久,她还是没有一点睡意。后院的马不轻不重地鸣叫了一声,她想起今日下午的马是观棋喂的,她已经两日没去看过它,干脆起床去了后院,见它也精神奕奕,又给它添了点草料。
她倚在旁边陪着它吃了一盏茶,前面传来敲门声。
水乔幽直起腰,再听,敲门声有礼响了三声就停了。
这么晚这样敲门的,她只想到一个人。
她在原地看着马站了一会,没再听到开门声,却也未听到其它动静。
这让她否决了自己心中所想,放轻脚步朝前面走去。
走到拐角处,看到院子里站了一个人,身姿挺拔,却不是楚默离。
很快,院子里的人也感知到了她的视线,目光找到她的方向。
他手中持剑,另一只手似乎还拿着什么物什么,双手被占,仍是抱手朝她行了一礼。
水乔幽凭借月光,认出他来。
“小公子?”
夙秋放下手,等她走出来,将左手拿着的一个匣长的匣子递给她,“这是今日从繁城送过来的,公子让我交给你。”
楚默离给她的?
水乔幽用眼神询问夙秋是什么,夙秋示意她先接过去。
水乔幽接了过去,他却一个字也没再多说,跃过墙头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水乔幽感受到风声恢复正常,只能拿着匣子往屋里走。
刚才听夙秋提到了楚默离,迈过门槛,她仿佛看到了楚默离坐在屋内的情形,睫毛落下再抬起,屋内只有她一个人的气息。
点燃了蜡烛,屋里亮堂起来。
匣子上看不出什么,水乔幽见它没有机巧、没有上锁之类的,迟疑少时,直接打开了匣子。
盖子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卷轴。
水乔幽望着它看了三息,将它拿了起来。
卷轴落下,见到的是熟悉的江上烟波。
曾经被修补过的地方,看上去没有任何的违和。
水乔幽抬头,又见到那把空了的椅子。
眨眼又是两日,那些银子的去向查不到任何线索了,袁府和袁松也未再出过事情。
水乔幽将此事写了一份详细的汇报交给了袁松,袁松看完后,让他们将这些事情暂时放下了,另外交给了水乔幽一个新的任务。
从即日起,府衙管辖范围内,众人全力清查缉拿与无舟商号及逐心阁有关之人。
就在今日上午,袁松收到了来自中洛的旨意,旨意之令,便是如此。除了临渊城,青国其他郡县应该都已陆续收到中洛的这项旨意了。
水乔幽听着,没有多问,领了命令,一字不落地传达了下去。
下午下值回到小院之时,夙沙月明已经在等她。
他给她带来了一瓶新药,比之前的药更有压制毒性的效用。
药每日一粒,为了有备无患,夙沙月明给她准备了一大瓶,正常用量,看着至少能保一个月。水乔幽拿着药,并未问他解药还要多久,没有给他压力。
瞥见院子里的夙秋没有注意到屋里,水乔幽低声同他说了中洛下发下来的旨意。
夙沙月明听出局势的不利,“可有需要我帮忙的?”
水乔幽同他说这事,并不是想要他帮忙,“这些日子,离人庄的人,不要与以前在无舟的人有任何接触。”
“好。放心,我会吩咐下去。”
若是可以,水乔幽希望夙沙月明暂时能离开临渊城,回到离人庄去。但是,她也清楚,她的毒还没解,他现在肯定不会听劝离开。
望着药,她没再说其它的。
整个府衙,因中洛来的那道旨意,前前后后又忙碌了几日。大家反而有点感谢先前出的几桩大事,外加袁松下令调查临渊城所有人背景一事了,这让原本鱼龙混杂的临渊城如今反而格外有序安全起来。大家查了几日,暂时没查到大邺乱党。
水乔幽看临渊城里的事情逐渐平息,再去与袁松禀报进展之时,屋里没有其他人,她同他提了一个请求。
“兄长,有一事,我想请你答应。”
袁松没将她这话上心,一边看公文一边回道:“嗯,你说。”
“过几日,我要回一趟原阳。”
袁松意外,这才抬起视线,“原阳?”
水乔幽告知原由,“是的,再过一段时日,是我父亲的冥寿。”
她这么一说,袁松想起了,她是原阳人,父母已逝。
她这话,也让他不好说不同意了。
“那你准备去多久?”
水乔幽回答稍慢,“暂时不清楚,可能,不回来了。”
袁松正在心里估算这里到原阳来回需要的时日,听完微怔,“……不回来了?”
水乔幽向他郑重行了一礼道谢,“这些日子,多谢兄长关照,也请兄长见谅。”
袁松瞧着她,她抬头时,他见她不如以往的脸色,关心道:“你的身体,现在可能远行?”
临渊城离原阳,可不近。
水乔幽过了两息,点头表示可以。
袁松见她这般反应,茅塞顿开,“阿乔,你中的毒,可是……”
后半句,袁松一时却有点说不出来了。
屋里静了片刻,袁松小心翼翼地问她,“公子给你找的大夫,也不能帮你?”
水乔幽只是回他,“兄长不必担心,我还好。”
她越是这么说,袁松越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想说他再给她找其他大夫,但是想到楚默离找来的人都没用,他这想法又不好说了。
在这方面,他肯定是比不过楚默离的。
他张了几次嘴,有些话都没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