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背着手,慢慢消失在街角。
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瘦弱的少年,宽阔的肩膀,笔直的脊背,走路的时候,像极了老皇爷的影子。
不知为何,常升的心里猛的一颤,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
朱允熥是常家的外甥,但常家却不敢再随意称舅,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在朱标灵柩之前,无依无靠的少年了。
而随着皇太孙之位稳如泰山,又有灭国的浩大武功加持,身上的君威渐重,让人半点小觑的心思都不敢有。
常家,更多的是臣!
其实在常升心,儿子胡闹一些不算是什么大事。
哪个孩子不胡闹呢?哪个孩子不惹事呢?
豪族有权有势,能用钱解决的用钱解决,能用权的用权解决,哪怕对方是朝廷命官。
若没有皇太孙在此,不过是一个五品的翰林编修腐儒,这等人最是爱面子,这种丑事当然不愿张扬。儿子惹祸了,他这个老子过后找个人,姿态低一些,这事也就过去了。
谁还能真吃饱撑的,跟常家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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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皇太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是天大的不同。
别的事,皇太孙可能念及骨肉亲情,包容一二。但闹市聚众多乱,侮辱朝廷命官,这等触犯国法的事,只要较真起来,没人能逃得过。
别看常家在军势力颇深,可要是失了圣心,什么都不是。
“爹,您怎么来了?”常远见了自己老子的模样,有些畏惧的说道。
常升目光冷冷的扫过,“孽子,你做的好事!真是胆大到没边了!”说着,手里的马鞭狠狠落下。
“爹!”
常远惨叫声,常升如愤怒的狮子一样,三两下就把自己儿子抽得满地打滚,身上丝绸的衣服变成一缕缕,露出的肌肤满是血痕。
“堂堂京师,光天化日,你明火执仗要干什么?”常升继续挥舞鞭子,毫不留情。
围观看热闹的人群,见当朝国公当街打子,更加伸长了脖子,唯恐落下一个画面。
“无法无天,你以为你是谁?平日,老子是怎么教你的!咱们勋贵之家,更要谨守国法,夹着尾巴做人!”
“爹呀!爹呀!”
常远嘴里凄厉的惨叫,蜷缩成一团。
其实常升,是骂给旁观的百姓听。
今日的事,皇太孙亲眼所见,他常升必须要有个态度。教子不严这种罪名,可大可小。更重要的是,万一这件事捅到了皇爷那,他现在的态度,尤为重要。
这事,老皇爷一定会知晓的!
皇太孙出宫,身边跟着数不清的锦衣卫。回宫之后,这些人会把皇太孙今日的行程,事无巨细的汇报。
“我打死你这个孽子!打死你这个畜生!”
怒骂声,常府管家赶紧上前拉住,低声道,“老爷,再打二少爷就没命了!”
常升乃是武人大将,出手不留情,常远哪经得起这样打。几鞭子落下去,已然见了血,人也没了太大的声息。
虎毒不食子,常升心微微有些心疼,拿着的鞭子,最终被人夺去。
这时,常家的豪奴们,也纷纷上前,直接挡住了妓院的大门,对着看着闹的人群,抱拳行礼。
“诸位,散散,散散,没什么好看的!都散了吧!”
外面有家奴驱赶看热闹的百姓,身边又有人直接把妓院的大门关上。
“快,把这位大人搀起来!”
常升看了眼还在昏厥的陈之信说道,“速速去请郎,快点!”
话音落下自然有人忙不迭的去办,常升环视一圈,妓院的大堂一片狼藉,老鸨子怯懦不敢上前。
可是,怎么有个人,直勾勾的盯着他。
再一看,怎么这人这么面熟!
“赵............”常升悚然而惊。
大门关上了,赵勉也不用捂脸了,看着常升冷笑,“嘿嘿,开国公,您真是好家教呀!你们开国公府,真不愧是大明第一勋贵之家。一个什么爵位都没有的儿子,就敢如此侮辱朝廷命官,国法何在?”
顿时,常升把关节捏的作响。恨不得现在,一脚踢死自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
那可是户部的侍郎,再进一步就是部京堂,是皇帝每日要召见的枢大臣。而且,赵勉的老丈人,可是臣之首,书舍人大学士刘三吾。
“赵大人也在这!”常升回回神,拱手道,“犬子顽劣,冲撞了大人,常某替他赔罪,改日常某一定...........”
“等着听参吧!”
赵勉虽是官,但官们多看这些武人勋贵不顺眼,而且今日受了犹如杀父之仇的奇耻大辱,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当下,再冷冷笑道,“豪门恶少跋扈如此,真当大明没有国法吗?常家身为国朝外戚,好大的威风呀!视官员如奴仆,随意辱骂,本官倒要看看,这天下是不是任你们为所欲为!”
这话,说得太狠了。
常家虽然是勋贵,但也是外戚,历朝历代,官最爱整的,就是这样的人家!
一想到那些官御史们妙笔生花的奏折,常升心胆寒。
可这时候,他知道不能软。即便是错了,也要扛到底,不然这些官们无所顾忌。就算皇太孙在皇爷面前求情,老爷子都要处置他常家。
“赵大人,你参我?”常升冷笑道,“堂堂大明户部侍郎,大白天的逛窑子,就不触犯国法了吗?你是侍郎,这陈之信是翰林,你们凑在一起在妓院私下相会,到底在干什么龌龊的勾当!”说着,冷笑下,“莫不是,你真爱三个人一块的调调?”
常升骤然变成一个兵痞,言语粗鄙不堪,赵勉心又气又怒,“你...........”
“我什么我?老子是当朝超品国公,你一个侍郎见本公居然不行礼,心还有一点尊卑没有?”常升继续大声道,“本想着看在你岳丈面上,这事轻轻揭过去,你他妈还得寸进尺了。回头,老子就去刘学士府上,问问他,怎么管的姑爷子!”
“你..............”赵勉顿时气结,说不出话。
这事,若真闹大,他赵勉大白天的逛窑子,也落不下好。若真是传到岳父耳朵里,那就是前程无望。
他赵勉能有今天,还不是靠着有个好丈人!
见赵勉露出些许惧怕的神情,常升换了种口气,开口说道,“赵大人,我们家孩子不懂事,回头我打断他的腿给您赔罪。小孩不懂事,大人要明事理。你若是不计较,我常某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说着,上前几步,高大的身材俯视赵勉,“大明勋贵同气连枝,闹事的孩子,可不知我家的孩儿。赵大人,这份人情可大得很那!”
常升不是怕赵勉参合,今日的事定会传入老皇爷的耳。他怕的是,赵勉鱼死网破,发动身边一切官同僚,往死里参他!到时候他常升未必会死,可若是老爷子动怒,他这儿子,怎么也保不住了!
“你大人有大量,小孩胡闹而已,何必真要结仇!”常升继续说道,“再说,您也没受什么委屈,杀人不过头点地。要是我跪下给你磕头,今日的事你能翻篇儿,我当朝国公,马上就给你跪!”
说完,目光死死的看着赵勉。
今日的事,皇太孙已经全看见了。
他常升现在最聪明的做法,就是把这事压下去,大事化小。然后带着孽子,去宫里哭求请罪。
赵勉也不是傻子,他知道真要是参合上去,他面对的是什么。今日这些闹事的少年,背后的老子可都是大明的军功侯爵。
正如常升所说,这些人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聪明的人,知道取舍,更不能太过看重一时的得失荣辱。这事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人家武人勋贵有军功附身符,可自己一个官............
而且常家还是皇太孙的母族,在未处置他们之前,可能皇帝和皇太孙,已经先处置了他。
大明律,官员不得嫖妓!
“都是一场误会!”常升又道,“犬子无意间冲撞了二位,年轻气盛做了些荒唐事。您也是家有儿女的,怎么好意思和小孩一般见识?”
这事,也只能如此了!自己受辱,还要装作误会一般掩饰过去!
赵勉心有不甘,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日后再做计较。
忽然,紧关的大门直接被推开。
常家管家凑到常升身边,“老爷,这家妓院背后不简单?”
京师的大买卖,若没有达官显贵支撑,根本无法立足。即便是常升家里,都庇护着一些打擦边球的产业。
可是,能让常家管家如此慎重的说出口,这妓院的后面人,定然不简单。
“谁呀?”常升问道。
常管家贴着常升的耳朵,缓缓吐出两个字。
“嘶!”常升倒吸一口气,心道,“这事,想善了都不行了!皇爷查清了来龙去脉,定然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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