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家很大,大到纪琼华来到纪家足有一个星期,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
纪家很小,小到她这么一个娃娃,都无法在这里找到容身之处。
纪家人很多。
每一个看到她,都会露出开心的表情。
可她知道,那些人没有一个是真心的,他们在害怕,他们在讨厌他。
“从明日起,你去学校上学,不过你底子不好,可以慢慢学,不用急于求成,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爸爸在,以后爸爸会保护你。”
书房中,纪琼华看着威严的男人,乖巧点头。
这一个星期中,她想过逃跑。
可她发现,纪家太严密了,她跑不了。
她的妈妈,也没有来找过自己。
她是没人要的孩子。
短短几日,她的心性成长很多,尤其是她能听到所有人的心声。
不管表面伪装再如何真心实意,可那些心声是骗不了人的。
【这孩子以前有这么笨吗?】
【算了,反正就是做给老爷子看的。】
眼前的爸爸没有认出她是假货,可他也不爱自己的孩子。
感受着脑袋上的手,纪琼华握紧拳头。
她不笨的。
她只是不能变得聪明。
因为在这个家里,没有人希望她是个聪明的孩子。
韬光养晦。
在她还不知道这个词语是什么意思时,她就已经学会了怎么做。
门外在等着一个男孩子。
比她小上两岁。
是那个纪琼华的弟弟。
“弟弟,我们走吧。”
她怯生生走过去,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个弟弟。
“姐姐。”
弟弟亲昵的靠过来,主动抓住纪琼华的手。
“走我带你去上学,以后学校里要是有人欺负你,告诉我,我帮你揍他们。”
“我可是很厉害的。”
弟弟挥舞着拳头,张牙舞爪的,像个小霸王。
可那甜丝丝的笑容,让纪琼华感受到点点的的温暖。
那一缕甜味,让她脸上有着真诚的笑容。
弟弟。
她以前没有弟弟呢。
弟弟真好。
她想着,握紧了弟弟的手,身体也和对方靠近许多。
这种接纳和亲近,让弟弟再度露出笑容。
两人手掌交握,亲密无间。
【啊,真好骗啊。】
【真笨,真好骗啊。】
【这也能是我姐姐?】
【果然当年没告诉其余人我知道她被什么人抓走是正确的。】
那个温暖如阳光一样的弟弟心里,冒出的心声,如那千年的冰雪,冷的纪琼华心在颤抖。
啊。
原来这里真的没人欢迎我……不,是欢迎她回来啊。
可我想在这里活下去啊。
活着。
一枚小小的种子,就这么落在她的心头上,生根发芽。
她很多事情都不懂,所以她开始疯狂的学习,她熟读课本上的知识,她看着纪家那些人来来往往的交锋。
她将自己聪慧的一面,藏在笨拙当中。
她回到纪家两年了,可她依旧是当年那个被找回来的,怯懦的孩子。
家中,她唯一靠近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弟弟纪合意,一个是纪家真正的掌权人老爷子。
老爷子很疼她。
四年时光,她学会了很多东西。
她也明白,那个纪琼华当年的走失,是很多人在背后的推动。
只因,老爷子疼她。
“爷爷。”
花园中,诸多植物被打理的很好,绽放的花朵在微风中轻颤着。
看似自由的花朵,实则被纪家人打理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它们的盛放,只为取悦纪家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坐在纪琼华的对面,两人正在下棋。
“我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了。”
她皱着鼻子,似在撒娇。
两人中间的棋盘上走着黑白分明的棋子。
他们在博弈。
可以纪琼华的棋力,根本无法对抗老爷子。
“不急,慢慢来。”
老爷子慈祥地笑着,看向她的视线是柔和的。
纪琼华眉眼弯弯。
两年时光,她褪去当年的小气和无知,在纪家的洗礼下,她变成一个合格的纪家人。
一颦一笑,都是那么规矩。
“爷爷,管家来找您了。”
不远处的管家等候已久,怕是有大事要商量。
“爷爷去书房,你在这里继续玩。”
老爷子起身,显然要避开纪琼华。
“好。”
她应着,看着两人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在淡去。
一些声音,顺着风送到她的耳中。
【老大想夺权,老二想送我归西,还有我那个小女儿,一心想要拿走家中股份。】
【呵呵,一个两个,都是豺狼虎豹,恨不得生吞了我。】
【可我还没活够呢。】
【小丫头,快点长大吧,不然我怎么利用你来对付这些孝子呢。】
纪琼华听到这些话后,变得面无表情。
她不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
很多道理,她都懂。
家中知道她是赝品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她的妈妈。
不敢随意混淆纪家血脉,这个秘密她不会主动暴露。
一个就是老爷子。
当年她能进入纪家,就是老爷子的首肯。
而他对她万般好,细心教导的原因,就是因为她不是纪家的血脉。
哪怕日后她爬的再高,一句她是假货,就能收回她手里的所有东西。
她是一块磨刀石,用来磨砺那些纪家真正的继承人。
她也是一个工具,用来让老爷子更长久的统治着纪家。
整个纪家,于她而言,就是地狱。
或许那个她没有回来,是好事。
“呵!”
她忽然笑开。
捻起桌面上的黑子,落下一子。
棋盘上一面倒的场面瞬间扭转,本来处于弱势的黑子,在这点睛之笔下,瞬间死灰复燃吞下一大片白子。
攻守转换。
纪琼华打乱了棋盘上的棋子,一切恢复混乱。
这两年中,她学会了很多东西。
她将那些融入自己的血肉中,当做饲养自己的养分,快速成长。
她早就不是那个只能仰人鼻息的孩子了。
时间轮转,又过十年。
她二十二了。
如今的她,拥有着美丽的容颜,谦逊的性格。
在众人眼里,她是纪家最懂事的孩子。
可哪怕她再得到老爷子的喜欢,纪家也无人惧怕她。
只因为老爷子给予她的那些力量,全部都被其余人掌控。
“姐姐,签了这份合同好不好?”
身为弟弟的纪合意,依旧和幼时一样,喜欢索取。
可他拿来的合同里面处处是陷阱,一旦纪琼华签下,那她将背负纪家暗地里做的所有罪孽,成为人人喊打的罪犯。
他们啊,想要找个替死鬼。
【烦死了,到底哪里来的不怕死的人,将父亲的秘密捅出去了。】
【杀几个人怎么了,走私怎么了?】
【等我找到你,看我不弄死你。】
纪合意的心声暴跳如雷,可纪琼华早已习惯这些人的表里不一。
她听着这些声音长大。
她记住了这些声音中的秘密。
她要做的,不是借此掌控纪家,而是摧毁。
“姐姐?”
见到纪琼华无动于衷的模样,纪合意冷了脸:“你要是不签,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小时候的纪琼华,在这里没有归属感,唯有纪合意愿意亲近她。
所以在纪琼华的心中,纪合意是最重要的人。
每次他只要这么威胁,纪琼华就会听话。
屡试不爽的纪合意,看到了眼前这个姐姐眼里,浮现寒凉的笑意。
“不理我没关系的。”
“毕竟我不是你的亲姐姐。”
她说着这个秘密,而后看到纪合意瞳孔骤缩。
“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她问着,心中早有答案。
“别担心,我秘密就是我散播出去的,否则父亲,还有叔叔和姑姑们,怎么会对我狠下毒手呢。”
当唯一的血缘关系也被剥夺,这些人断不可能看着一个外人来抢走纪家的家业。
老爷子年岁更大了,有点力不从心。
他对纪琼华的保护变得软绵无力。
事实上纪琼华知道,对方是要卸磨杀驴了。
在老爷子多次表达想要将纪家家业交给她之后,纪家的那些人明争暗斗了这些年,终于分出了胜负。
那个胜利者,将会得到老爷子的奖励。
而她,自然没了用处。
“你都知道些什么?”
纪合意对于纪琼华的改变在害怕。
他从未想过,他一直拿捏的人,竟然会反过来算计自己。
“我知道,你这些年杀害了十余人。”
“我知道,你身上欠下的赌债,足以让纪家倾家荡产。”
“我知道,纪家现在其实岌岌可危,一堆人盯着这块肥肉,而你和父亲,想要让我背下黑锅,好洗白自己。”
“我知道,你也不是纪家的血脉,你不过是妈妈和情人偷情的贱种。”
“我还知道,如果我不签下这份合同,你和父亲余生只能在牢房中度过。”
字字珠玑,一言一语,如雷炸响在纪合意的脑海中。
他呆住了。
“那你知道,你是这么沦落到这种地步的吗?”
看着对方那惊惧的表情,纪琼华笑得很开心。
她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蛰伏十几年,她利用自己的能力,一点点将纪家给渗透了。
所有的秘密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哪怕这些年,她日日夜夜都得忍受这些人的算计和陷害。
几次死里逃生,没有让她害怕,反而让她更加强大。
她很感谢他们。
若非是他们,她不会成为如今这样的人。
手握权力,有着无尽的财富的感觉,的确很好。
怪不得人人痴迷于这些。
“是你!”
纪合意崩溃喊出声:“都是你做的。”
仔细想想,的确是从纪琼华回到纪家后,纪家开始走下坡路的。
纪家争斗不乱,外界那些敌人虎视眈眈。
每一次纪家即将有大作为时,都会被人搅局,导致元气大伤。
如今的纪家,日薄西山。
当年老爷子想要通过纪琼华来磨炼其余人的想法,早就流产了。
“是啊,是我。”
“你好笨啊,你真好骗呀。”
纪琼华痴痴笑着,她想起当初纪合意对自己的评价,终于找到机会将其还回去。
她啊,就是暇眦必报的小人。
“纪家那么多人发现了,就你还在和我表演姐弟情深。”
“我的好弟弟,你说你傻不傻。”
她笑倒在椅子上,那讥讽的眼神,让纪合意如坠冰窖。
从一开始,她的敌人就不是纪合意这个小子,就是老爷子,而是她的“父母”。
她是纪家的叛徒。
是她获取商业机密,勾结外人,让他们一点点蚕食纪家。
或许他们会怀疑。
可他们找不到证据啊。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能力,将会是她往上爬最好的工具。
而现在,老爷子他们发现她的真面目。
他们想要将自己赶出去。
可惜太晚了。
纪家被一堆蛀虫早就蛀空了,徒留其表。
是她的力量在支撑如今的纪家没有倒下去。
所以他们想利用自己和纪合意的“感情”来束缚住自己。
可他们忘记了,自己是他们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啊。
哪里会有感情可言呢。
“爷爷,你知道吗,从八年前开始,下棋时你的棋子每一步落下的地方,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了。”
“您说,我是不是您最优秀的继承人。”
她笑着看向门口,那里一个老人沉着脸,他的身边跟着面如死灰的一对夫妻。
“父亲,母亲,你们该感谢我的。”
“若不是我暗中帮你们,和叔叔姑姑他们的争斗中,你们早就输了。”
“是我让你们立于不败之地。”
“也是我让你成了纪家的继承人。”
“看我付出这么多的份上,我取一点利息也不过分吧。”
“哈哈哈!”
她大笑出声。
她很久之前就在等了,终于等到这一日。
当警察冲进来,将纪家人按在地上时,她看到了他们怨憎的眼神。
可她不在意。
她耸耸肩,踏着纪家人的尸骨,一身清白的走到更上方。
她以最低的价格收购了纪家的那些产业,将其化作自己的东西。
她用资本家的身份,在这个世界中拨弄风云。
她的能力让她无往不利,她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最终,她变成了和纪家一样的存在。
许是她作恶多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给予了天罚。
她的能力被收回去了。
一直依靠能力的她,没能偷听到秘密。
所以她死了。
死在身边人的陷害中。
这种死法,那么熟悉。
当死亡来临那一刻,她很平静。
她啊,对这个充满算计的世界,早就没有任何的期望了。
她渴望死亡,因为那会带来安宁。
于是她闭上眼,在漫天火光中,迎接了属于自己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