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显回到府中的时候,却碰到早已在门口等待的林深。
他同几年前在陕地的样子倒是相差甚远。
那时的他十分普通,从衣着到谈吐,再到眼神,都透露着普通,泯然众人便是那时的他真实的写照。
但陕地那次并不是闻显第一次见他。
他第一次见林深是在洛都林府,那时候他被傅老引荐到林老名下,得林老指点。
那时林深还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因为调皮还被林老呵斥,眼中都是澄澈的真诚。
后来只听说这林家两位公子都才华横溢,大的已经初露锋芒,小的四岁已能过目不忘,震惊了当地的洛都贵族,大家只道林家风水太好,尽出能人。
而今,他一身华丽的丝绸加身,俊朗的身姿引人注目,身后跟着如影随形的护卫,神情淡漠,眼里更多的是精明和算计。
闻显也明白了,当时在陕地见他时的印象,应当是他想让大家看到的,并非他的真实样子。
林深是一个擅长伪装的人,这是如今闻显对林深的印象。
林深见闻显下了马车朝他走来:
“林大人,今日过来可有什么要事?”
林深笑笑:“我来这洛都已经许久,还没登门拜访过闻大人,实在觉得有失礼数,今日便想来同闻大人叙叙旧,不知是否方便?”
闻言,闻显看了在自己眼前笑眯眯的林深,他探究道:
“在这个节点来拜访吗?”
皇上刚将川都铁矿一事交由他来处理,林深后脚就上门,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林深却点点头:“嗯,就这个节点。”
闻显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随我来吧。”
他也想知道这时候林深来找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两人进到前厅的时候,闻显命人沏了壶茶,林深张望了下闻府的装修风格,有些诧异道:
“没想到闻大人这么节俭。”
闻显皱眉看了眼自家的前厅,檀木桌椅,白玉瓷器,这也算节俭吗?
林深轻笑了声:“我的意思是同你的兄弟闻风比起来,听闻他十分富有,还以为兄弟之间会互相帮带呢,看来你们是各过各的。”
闻显的手顿了下,他连这个也知道。
“嗯,不像你们家中,林大人同你家嫂子倒是不分家,你今日这身衣服恐怕就要你一两个月的俸禄了吧,闻某人确实不大舍得。”
闻显不喜别人在他面前提起闻风,嘲讽林深靠嫂子发家直接而不留情面。
林深也不气恼,反倒一脸赞同:
“确实,我们家是嫂嫂当家。”
林深的坦然倒是让闻显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只尴尬转头,问道:
“你今日来应该也不是想跟我炫耀你嫂子的,有什么事情要说就开门见山吧。”
林深轻咳两声,点点头,随即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闻显。
闻显打开一看,这里面都是三司里面的官员名单,其中还有一个诏狱司的名单,诏狱司就写了一个名字:杨宸。
他不解抬头问道:“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这是你这次调查川都铁矿一案,可以用的人,没有在这个名单上的,你都可以不用考虑了,那些都是莫党。”
直接而又嚣张的话让闻显有些不适,他将纸放在桌上:
“若按你这么说,我还得去找杨宸来协助我,他一个诏狱使会屈尊来帮忙我这个小小侍郎这个事情?”
林深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杨宸不需要你去找他,他会来找你。”
闻显顿了下:“我为何一定要杨宸,又为何一定要用你给的名单,你不过一个刚进朝堂一年的新人,你对这朝堂又有多少的了解。”
闻显明显不信他,虽然他扫了一眼他给的名单,大部分人确实都是他想要找的。
“我对莫家的了解不比你少,莫桦就快要来找你了,你不用杨宸,凭你一人是没法解决这次的事情。当然,如果你又想像当年林家之事一样当个看客,那就当我今日没有来过罢。”
“闻大人,我要提醒你一句:养精蓄锐,厚积薄发,讲究一个时机,今日川都铁矿便是那个时机。很多时候机会错过了就很难再等到了,你等了十多年,难道还准备再等十多年吗?”
闻显蓦地抬头,他怎么会知道?
众人都以为他是偏向莫党的,莫桦经常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找他,莫桦想要方便,他便允了,许多人都以为他是莫桦的人。
连闻风都以为他在为奸臣效忠,一度不愿与他往来;当初对他一心提拔的恩人傅老也远走回乡,不愿见他。
但没人知道的是,他一直在等,在等一个机会,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何其弱小,若是硬碰硬,不过得到一个同林老一样的结果,莫家仍然逍遥自在地在朝堂上。
当年他要去皇上面前为林老喊冤时,林老拦住了他,同他说的话还犹在耳边:
“闻显,朝中如今贪官诸多,奸臣当道,清官义士已成为了一股异流;若你今日对此不满,那你要做的不是进宫替我求情惹怒圣上而被降罪,你要做的是等待。”
“林老,我要等待什么,我现在只想去为您击响鸣冤鼓!让那些贪官污吏都受到惩戒!”
血气方刚的少年在当时不理解林老的意思,只想去为他打抱不平。
“你击响鸣冤鼓只会获得二十杖罚,其余的不会有什么变化。你已经入朝有几年了,应当知道,即使今日没有三皇子这事,明日也会有别的事,我林家已经不被皇上所容了。”
闻显痛哭流涕,看到自己曾经的老师决绝赴死,他不舍,不愿,也不想!
林世儒拿出帕子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语气云淡风轻:
“闻显,你要留在朝堂之上,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那便安静地做一名好官,替百姓,替那些同你一样的后辈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如果将来你羽翼丰满了,机会来临之时,便如今日这般无所畏惧地站到前面,接下重任。届时,你再替我说话,可好?”
那日,他终是没有进宫,没有击响鸣冤鼓,再之后,连林老走了他也没有去送,而是在莫桦的酒桌上推杯换盏。
思及此,闻显的手不自觉地伸到袖中抚了抚灰旧的帕子,那帕子边缘已经泛白,上头的纹路都要看不清了,他却日日带着。
他沉沉叹了口气,掀开眼帘,望向林深:
“杨宸何时会来找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