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言羽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从懂事时就被父亲教导，要杀龙博，夺皇位，拨乱反正。
    这个观点每日都在龙言羽的脑海游荡，已经深入到了他的骨髓之中。
    龙言羽也将这件事情当作他们的使命。
    燕王失败了，那他就会接过担子，继续走下去。
    因而以前龙言羽完全没考虑过当皇帝和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之间会有冲突。
    直到戴垚现在提出来。
    “我不会。”
    龙言羽沉思片刻，看向了戴垚，目光坦然真诚。
    如果是幼年还没有形成自我意识的龙言羽，可能会选择继续造反，直到将皇位夺到他手中为止。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燕王府藏书很多，这些书本是历代先贤的智慧结晶。
    龙言羽在这些书籍中认识世界，也形成了自己的价值观，不会被人盲目引导。
    因此，如果是为了他父王的要求，期望，他毫不犹豫地表示自己愿意去执行这些教诲，即使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甚至是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然而，如果仅仅是为了争夺那个虚无缥缈的皇位而导致整个天下陷入战火纷飞、生灵涂炭的惨状之中，那么这绝对不是龙言羽内心真正渴望的东西。在他眼中，皇位并非一切，相比于个人的权力欲望，他更关注的是天下百姓的安宁与幸福。他希望能够以一种和平、和谐的方式来统治国家，让每一个人都能过上安定美好的生活。这种信念在他心中坚如磐石，无法动摇。
    戴垚看人的眼光还是挺准确的，他相信龙言羽说的。
    “其实，我刚才的问题并不成立。”戴垚笑了笑说道。
    “龙轶并非贤明君主。”龙言羽微微点了点头。
    当今太子龙轶对外形象温和，在民间口碑也很好。
    但是这些都只是表象，龙言羽知道他的真面目。
    龙轶现在是因为被龙博压制，才刻意营造的形象。
    一旦龙博去世，龙轶登基，他就会暴露真面目，到时候他做的可能会比龙博更加过分。
    “不，我的意思是，即便不是龙轶继位，而换上了一位贤明君主，百姓也不会过上所谓的好日子。”
    戴垚摇了摇头，和龙言羽不同，戴垚是从后世过来的。
    他不是封建王朝的人，所以能够跳出时代的局限性去看待问题。
    “无论什么人当皇帝，只要存在皇帝，那百姓就是受到压迫的，他们不会有什么所谓的好日子过。”
    戴垚一针见血，指出问题的关键，“因为皇帝的存在对于百姓而言，就是一种压迫。”
    “可是，没有皇帝，天下如同一盘散沙，反而会陷入混乱。”
    龙言羽摇了摇头不赞同戴垚所说。
    “这就是制度问题了。”
    戴垚手指在桌上画了一个圆圈，“往前看两千年，经历过数十个王朝，短则数年，长的也不过三百余载。”
    “在这两千年里，百姓一直都处于社会最底层，无论君主贤明或者荒淫无度，他们一直都是受到压迫的对象，繁杂的赋税徭役压迫在他们的头上，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好日子。”
    戴垚在圆圈旁边画了个三角形，皇帝处在最顶端，权贵中间，底层则是百姓。
    无论是什么样的君主，这天底下的百姓，都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唯一的区别可能在于，贤明的君主，他们受到的压迫会少一些，荒淫的君主，他们受到的压迫会重一些。
    “粮食是百姓种的，房屋是百姓建造的，绸缎是百姓编织的，然而古往今来，享受的却是压迫在他们头上的这些人。”
    戴垚笑了笑说道：“所谓的当皇帝，让百姓过上好生活，这两件事情属于悖论，从根本上就不会同时存在。”
    龙言羽看着桌上的三角形和圆形，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他看过的史书不在少数，所以他理解戴垚话语里的深意。
    哪怕他真的当了皇帝，做一个贤明君主，但是也未必能够保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治理天下，不是容易的事情。
    哪怕龙言羽愿意做一些于百姓有利的事情，但是下面人也有可能会阳奉阴违。
    他们所在的这片土地就好像陷入了一个无限循环的怪圈，一直都在不断地重复着前朝的悲剧。
    但是却泥足深陷，始终无法从中跳脱出来。
    “那该怎么做，才能让百姓真正解救百姓呢？”
    龙言羽眼神有些迷茫，他找不到答案，抬眸看向了戴垚。
    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龙言羽看不到出路，所以只能期待戴垚能够给出答案。
    “换一种制度。”
    戴垚在金字塔上画了个从下往上的箭头，“历朝历代，权力都是由上至下给予。”
    官员的政绩考核往往取决于上司的看法，而所有官员的权力源头则是来自于皇上的赐予。因此，小官听从大官的指示，而大官则听从皇上的旨意。至于那些普通老百姓，他们无权无势，无人关心他们的生死存亡。
    有时候，运气好的话，或许会遇到一些品性良好的官员，这些官员可能会愿意充当他们的父母官，为他们作主。但残酷的现实却表明，这样的官员终究只是凤毛麟角，绝大多数的官员根本不会在意百姓的死活，只顾着自己疯狂地敛财和争夺私利。
    归根结底，正是由于这种下级对上级负责的制度存在，才使得封建王朝始终无法摆脱这一恶性循环的怪圈，这也是其深陷困境的根源所在！
    这些知识都属于初中政治和历史课本的内容。
    可以说，只要是接受过现代九年义务教育的人，手中都掌握着屠龙之术。
    然而，这些在现代看来都是稀松寻常的知识，放在眼下这个时代却是前所未有的。
    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质疑过封建王朝的制度，也从未有人质疑过皇权！
    以往那些造反屠龙的人，在屠龙之后也都会变成恶龙本身。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这也是造成封建王朝不断循环的根本原因！
    戴垚的话如同会心一击，直接击中了龙言羽的内心，他第一次没有稳住心神，整个人愣住了。
    从小生活的环境，注定他要时时刻刻学会掩饰情绪，不让人轻易猜出他的心思。
    哪怕之前戴垚拿出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甚至见到了宛如神器的游艇，他都还是能够稳住情绪，做好表情管理。
    但是这一次，龙言羽没能绷住。
    正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
    这种知识所带来的震撼，不是一两件新奇东西所能够比拟的。
    新奇物品的新鲜劲过去也就过去了，但是这种知识所带来的影响，却可能影响人的一生！
    “而想要改变这种状况，那就必须要颠覆这种制度！”
    戴垚在金字塔另外一端重新画了一个从上到下的箭头，继续说道：“掌握权势的官员要对下面的百姓负责，他所处的位置和百姓息息相关，他才会将心思花在如何治理地方，让百姓生活得更好，而不是送礼讨好上司上面。”
    “当然了，想要运行这种制度，还必须要践行一个理念，那就是……”
    戴垚手指沾水，在桌面上写下了四个大字：“人人平等！”
    “怪不得！”
    龙言羽看着桌上的四个字，神色恍然。
    怪不得，戴垚不敬畏所谓的皇上，对他的世子身份也不在意。
    原来，戴垚一直以来所秉持的理念竟然是人人平等！他坚信每个人都应该被平等对待，无论他们的职位高低如何。
    “人的确会有职位的差异，但这并不意味着职位高的人就比其他人更加高贵。在人格方面，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戴垚语气坚定地补充道。
    然而，要想真正实现人人平等，并消除贫富阶级之间的差距，即使是在未来的时代也是一项极具挑战性的任务，更何况是在当前这个时代呢？
    尽管如此，人格上的平等以及先让一部分人富裕起来，再由他们带领其他尚未致富的人共同发展，最终实现天下大同的理念，已经成为了后世较为普遍和受认可的观念。
    这种观念代表着人们对于社会公平与和谐的向往，也是推动社会进步的重要动力之一。
    戴垚之前其实也在犹豫，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做什么。
    但是和龙言羽的一番谈话下来，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些目标了。
    推翻这个封建王朝，唤醒百姓的民主意识，建立一个人人平等，没有压迫的新世界，推动社会经济、思想习惯、社会风俗和文化的解放和进步！
    当然了，要达到这个目标，只靠戴垚一个人显然是不行的。
    所以戴垚想要拉上龙言羽作为盟友。
    不单单是因为戴垚喜欢对方，更重要的是龙言羽确实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盟友对象。
    首先是品性。
    龙言羽在地牢出手救了戴垚，之后也不奢求对方救自己，而是催促戴垚带家人离开。
    从地牢出来后，他更是愿意以身犯险主动去引开敌人，好让戴垚他们离开。
    从这两件事情中，足以看出龙言羽这人的品性如何了。
    哪怕龙言羽最后没和戴垚在一起，但是他依旧是一个值得信任，能够让戴垚放心交付后背的队友。
    其次是实力。
    虽然戴垚不了解这个世界的武功层次，但是他很清楚，能够被派来贴身看管龙言羽的法源，实力在这个世界绝对属于一流。
    金字塔顶尖的级别。
    而龙言羽在体内有寒毒，同时又被带着镣铐锁在笼子里的情况下，都能牵制住法源。
    由此可见，龙言羽的实力也绝对属于一流的。
    甚至，龙言羽还年轻，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实力，只要解决了他体内的寒冰蛊，或许能够成为所谓的顶尖战力——大宗师，也未可知。
    而戴垚如今最为薄弱的地方就在于他自身实力非常差。
    枪支炸弹这些固然能够对付实力强悍的武者。
    但是和对方正面对上，戴垚很有可能还来不及开枪，就已经被人斩杀了。
    就像之前在地牢里时法源偷袭，戴垚甚至连闪避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不是龙言羽出手相救，戴垚很有可能就被抓了。
    而龙言羽的战力，就很好地弥补了戴垚的弱点。
    综合这两点，龙言羽是戴垚目前最为合适的盟友对象，戴垚想要说服他加入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