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朕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作者:浅语若尘   皇后娘娘,请回宫最新章节     
    皇后面庞之上,最初浮现的亦是茫然困惑之态,其微微皱起眉头,似在竭力思考着什么。
    然而须臾之间,面对蕙兰质疑的目光,她如梦初醒般睁大了双眼。
    紧接着,皇后的脸上绽开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如释重负的笑容。
    这笑容,令蕙兰瞬间警觉起来。仿佛其浑身的每一处肌肉都紧绷起来,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与恐惧。
    蕙兰心中,蓦然想起皇后与言若在暖阁中的密谈,忆起她的亲口所言:“我不会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我要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将大皇子推上太子之位,待他继位,我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
    这个女人,其心思缜密、狠辣精明,实非蕙兰所能想象。
    “看来,毒害三皇子之人,并非皇后!绝对不会是她!那么,究竟是谁?究竟是谁毒杀了三皇子?是否与姐姐有关?莫非这一切皆是皇后设下的圈套,姐姐在不知不觉中掉入陷阱,被她牢牢套住?难道,我机关算尽,仍无法逃脱这个女人的算计吗?”
    蕙兰心中思绪纷乱如麻,她紧紧盯着皇后,真恨不得能让皇后背后的阴险狠毒,暴露于众人面前。
    这边,慕容复惊愕而又惊悸地听着柳如海的汇报。
    “中毒、失语、癫狂”这些字眼,使他面色如铁,彻骨的仇恨与心疼,几乎将他的双眼烧得通红。
    片刻后,慕容复用充满怒火的目光,在嫔妃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才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柳如海,朕命你五日之内,将真凶捉拿归案!”
    他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整个身体也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蕙兰与皇后对视,心中惊惧不已。
    闻慕容复之声,回首观之,可见其颤抖之态。其颤抖与声音,似皆由胸口、心间、骨缝中迸发。
    蕙兰心疼慕容复,此刻,他不再是高不可攀的君王,而是一位心碎的父亲。
    柳如海接紧急入宫之口谕时,已知问题严重,但未料如此惨绝人寰,受害者竟是皇上命其苦苦寻觅一年之久的三皇子。除震惊外,别无他想。
    此时,他亦看出皇上之痛楚与愤恨,慌忙跪地,郑重承诺:“皇上放心,微臣定当竭尽所能!”
    慕容复迟缓点头,侧身对一旁呆立之嫔妃们,气若游丝道:“不去慈宁宫了,以免太后知晓……伤心过度,朕回崇明殿了,你们……都散了吧!”
    蕙兰目送慕容复缓缓离去。其矫健魁梧之身影,此时无比沉重。如山压于其背上,令其脚步凝滞,每行一步皆无比艰难。
    接连两日,蕙兰未见皇上。她莫名担忧,遣思冰往崇明殿打听。
    思冰回报:“娘娘,路德海言皇上每日皆照常上早朝,然归后便自锁殿内,谁亦不见。”
    蕙兰欲见慕容复,却又不知如何宽慰,只得作罢。
    三皇子之事,已为公开之秘密,虽表面上,众人皆讳莫如深,但私下里,太监宫女相聚,窃窃私语,无一不震惊,无一不恐惧。
    众嫔妃亦谨言慎行,恐有不当之处,惹皇上发怒。
    大理寺卿柳如海与少卿袁弘,在宫中昼夜不停地调查讯问。
    三皇子于宫中遭毒杀并被埋尸,上至各宫主位,下至宫女太监,皆有作案嫌疑。宫中众人皆在焦急与恐惧中等待被盘问。
    蕙兰亦未能幸免,被柳如海亲自“审讯”。
    当被问及那晚她从翊坤宫侍疾归来,路过棠梨宫时,是否有发现异常,蕙兰坚决否认,只道当时月色不错,便在醉心殿附近的假山石上稍作停留,而后很快回宫。
    蕙兰心中纠结,生怕追查下去,最终仍会牵连到姐姐。既然仵作验尸未发现三皇子有高处坠落的外伤,她又不知那晚具体发生何事,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尽快撇清关系为好。
    整个后宫都被低沉压抑的氛围笼罩,人人自危。
    值得一提的是,发现三皇子尸骨当日,慕容复回到崇明殿后,亲自下令将三皇子的生母安嫔从离宫放出,重住棠梨宫。
    安嫔得知儿子惨死,尸骨竟埋于宫中,状若疯癫,冲至埋尸的海棠树下。
    蕙兰听闻,隔醉心殿后墙的角门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安嫔在那棵海棠树下,哭得肝肠寸断,几近昏厥。腊月寒冬,北风凛冽,吹起安嫔单薄的衣衫和凌乱的长发,将她的哭声送至远方。
    在蕙兰听来,那已非哭泣,而是发自内心、灵魂深处的悲恸与哀嚎。
    蕙兰见此状况,心中感慨颇多,久难平复。
    蕙兰并不怨恨安嫔。虽然她刚入宫时,安嫔就在桂花饼中下毒,险些丧命于其手。此事还引发轩然大波,牵连婉嫔和浅柠公主。
    然而,蕙兰一想到惨死的三皇子,年仅四岁的三皇子,想到安嫔是那孩子的生母,便心生怜悯,不忍过分苛责。
    她想,皇上想必也是如此心境,才会将她放出宫,重新善待。
    时间凝重迟缓,在每个人心头沉重地压过。
    大理寺那边,亦无任何消息传来。
    第三日午后,路德海突然来到醉心殿。
    他神色惶恐不安,一见蕙兰便跪地哀求:“梅妃娘娘,快去看看皇上吧!”
    蕙兰大惊,忙问:“皇上怎么了?”
    路德海带着哭腔道:“自前天起,皇上就一直在崇明殿,日夜不休,送去的膳食,他也几乎未曾动筷……奴才担心如此下去,皇上的龙体必会受损……娘娘的话,皇上尚能听进,故而斗胆求娘娘,去劝劝皇上吧!”
    路德海的这番话,让蕙兰心痛难忍,她懊悔自己顾虑太多,未能在第一时间探望皇上。
    她叹息一声,让路德海起身,然后吩咐思菱盛来刚熬好的雪梨银耳粥,放入食盒,随他去了崇明殿。
    许是慕容复特意放下了帘子,崇明殿内,光线幽暗。雕花五足银熏炉中,正焚烧着大量香料,依稀可辨蕙草和芷兰的香气。袅袅升起的烟雾,飘飘渺渺地弥漫在室内,使得偌大殿堂,宛如笼罩在云山雾海之中。
    走近后,蕙兰才发觉慕容复正端坐于龙椅之上,几案前堆叠着厚厚的折子。他消瘦了一圈,眼窝深陷,双目布满血丝。
    见蕙兰入内,他似乎并不惊讶,只是抬头,勉强笑了笑,声音沙哑:“来了?”
    仿佛蕙兰每日皆来。他那牵强而憔悴的笑容,令蕙兰眼眶发热,几欲落泪。
    蕙兰深知,自从入宫以来,她对皇上的情感,愈发复杂。
    从最初的畏惧,到后来增添了感动,待他屡次为自己解围,并对自己关怀备至后,她对他又渐生依赖。
    此时,见到慕容复此般模样,全无帝王威严,蕙兰心生难言的心疼与酸楚。
    她未发一言,缓缓蹲下身,盛了一碗雪梨银耳粥,递与皇上。他怔怔地看着蕙兰,并未接手。
    蕙兰执意用汤匙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送至他唇边,娇嗔道:“皇上偷懒不肯自己吃,那臣妾来喂你吧!”
    蕙兰心想,对于此刻的皇上而言,再真挚的关怀,也如隔靴搔痒,无法使他释怀。不如像平常一样,撒娇卖萌,暂时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平复烦乱悲痛的心绪。
    慕容复先是一愣,随即张开嘴,顺着蕙兰的手,喝了一口。
    未等蕙兰再盛,他突然握紧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入怀中,而后将自己的脸,埋入蕙兰颈窝。他的呼吸,炽热地扑在蕙兰的脖子上。
    良久,蕙兰方闻慕容复之声,略有哽咽,呢喃而出:“孰能如此残忍,对年仅四岁之孩童下手?时而,朕实不愿为帝,身不由己之事太多……为江山社稷,为朝堂安稳,须娶不喜之女,行不喜之事,到头来,连亲生之子亦守护不得!”
    长久以来,皇上于蕙兰面前,一直坚毅威严,睿智英明,无所不能,从未现如此脆弱敏感之态。
    见皇上于己前如此脆弱,蕙兰微微叹息,不知何以慰之。
    “自古人生难两全,世间之人,无论帝王将相,亦或贩夫走卒,皆难逃‘得失’二字。于此得之,于彼失之。如皇上,得至高无上之权力,失儿女承欢膝下、平淡幸福之家常。”
    蕙兰感慨之际,慕容复更紧地抱住蕙兰,忽而无头无脑道:“朕真想抛下所有,仅携你一人……”
    言犹未尽,殿门砰然一声,骤被人推开。
    路德海小步跑入,满脸紧张,双唇微颤:“皇上,柳如海大人求见!”
    慕容复即刻起身,面色凝重:“速传!”
    蕙兰心跳骤然加速,柳如海拜见皇上,想必三皇子之事已有端倪。
    蕙兰虽欲知结果,但仍缓缓起身,躬身行礼,柔声道:“既柳大人至此,臣妾便先告退,皇上保重龙体!”
    慕容复拉住蕙兰之手:“无妨,你不必走,一同听听……蹲半日,累否?坐下,勿拘礼!”
    蕙兰心头涌上一股暖热,她微微颔首,依言在皇上下首的龙凤纹扶手椅上落座。
    甫一坐稳,柳如海便在路德海的引领下,匆匆迈入。他神色凝重,较领命那日,略显轻松。
    向皇上和蕙兰行礼后,他稍显踟蹰,吞吐难言。慕容复见状,沉声道:“梅妃非外人,直言便是!”
    柳如海这才跪地,惶恐道:“皇上,微臣……已查出毒害三皇子的真凶!”
    慕容复眉毛微搐,旋即恢复如常,但呼吸却变得粗重,喘息须臾,才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谁?”
    蕙兰亦是紧紧凝视着柳如海,凝视着他即将脱口而出的答案,全身血液,在这一刻仿若凝滞。
    柳如海犹豫着,迎着慕容复急切的目光,小声道:“是……张贵人!”
    “张贵人!”蕙兰惊愕失色,须臾,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捂住了双唇。
    昔日之容妃张玉荣,竟然是她!岂有此理!
    蕙兰在震惊之余,心情忽地轻松起来,“幸甚至哉,非吾姊也。余终可释此重负,毋庸寝食难安、提心吊胆矣。”
    继而,她又心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果不其然,与皇后无涉。无怪乎其笑得如此如释重负,查出真凶另有其人,她便可摆出置身事外之态,清清白白地脱身了。”
    慕容复闻柳如海之答,面上依然毫无表情,但其肌肉却难以抑制地微微颤动:“确乎如此?”
    柳如海如实答道:“千真万确……冰泉殿原侍奉张贵人之宫女银杏,于审讯时言多有失,致微臣发现破绽。
    其终承认张贵人曾于三皇子失踪那晚,孤身一人往棠梨宫去矣。微臣继而查得此毒药之来源,乃张贵人透过其表弟,自京城安泰镖局一镖师处得来。
    兹事体大,微臣岂敢轻率!”
    慕容复不复镇静,起身而立,抬起微微发抖之手,厉声道:“此毒妇……今在何处?引朕往见之!”
    此时,他将心中的愤恨与怨毒,于咬牙切齿间,尽数表露无遗。
    而后,消息不断从冰泉宫传出。
    慕容复与柳如海一同,亲自审讯张玉荣。在人证物证确凿的情形下,张玉荣对毒杀三皇子的过程供认不讳;
    慕容复怒发冲冠,拔剑欲杀张玉荣。六岁的二皇子慕容廷扑上前,抱住皇上的腿,嚎啕大哭,恳求不要杀了其娘亲。慕容复无奈叹息,放下了剑;
    张玉荣被囚禁于离宫,听候发落;
    皇后心怀慈悲,跪在崇明殿外,为张玉荣求情。称张玉荣一时糊涂,请求皇上看在二皇子的份上留她一命。结果遭皇上怒斥,骂她善恶不辨,愚不可及。
    蕙兰闻此消息,冷笑连连,“皇后,此番怕是又在谋划什么阴谋,妄图从这桩惨事中谋利!
    她绝不可能无缘无故为张玉荣求情,就如上次,张玉荣被禁足时,皇后求了皇上,将她提前放出,结果张玉荣转头就针对我,策划了麻风病事件。
    因此,我决不可掉以轻心,定要防备皇后趁乱反击。”
    正当蕙兰严阵以待时,当晚,慕容复却突然在路德海的陪同下,来到醉心殿。
    蕙兰迎上前去,正欲施礼问安,慕容复却伸手扶住她,面色凝重,言辞恳切道:“朕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皇上竟然用了“求”字!
    蕙兰心中一惊,不禁浑身一颤,惶恐地看着慕容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