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丰城南有棵合欢树,这树生长五六十年,枝干粗壮茂盛,此刻树下正有摊贩卖着红色的喜结和刻着吉祥话的木牌,树上挂的密密麻麻。
几人走上前端看,却看到有黑绳在最下面的几根树枝上挂着,鹿青音不解:“为何有人挂黑绳?”
那卖货的老婆子听到,回答:“黑绳子是冥婚,有家里人死了未嫁娶的年轻人,就绑个黑绳子,若是有人来配冥婚,也用黑绳子在此系个死结,上面写上地址,有意愿的就可上门去谈这冥婚。”
“那多不吉利?”
杨修茗抬头看这满是红绳的树:“应该重新换棵树给他们!”
那婆子道:“生生死死,谁人不经历?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人要求好姻缘,鬼也怕孤单不是?你们几个买不买?不买让开路!”
杨修茗急忙走开,犹犹豫豫的去看那树。
鹿青音对几人道:“走吧。”
一转头却看江见时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根红绳,递给鹿青音一根,也不管岳灵瑛与杨修茗的眼神,率先将自己的系在了树上,然后看鹿青音。
鹿青音下意识看了看杨修茗与岳灵瑛,见岳灵瑛脸色不是太自然,心中顿感痛快,跟着系在了江见时的绳子上。
杨修茗张大了嘴,惊讶的看着二人:“你们俩为何要系在一起?”
江见时无所谓道:“想系就系了,你们若是也想,自己去买好了。”
杨修茗被揶揄也没生气,二话不说买了两根,递给岳灵瑛:“姐姐,快将你与江公子系在一起!”
岳灵瑛低头看着自己的红绳,又看向两人背影,没有动作,而杨修茗却提着裙子往树下走,看二人系的高,她急忙借来了摊主的凳子,踩上去,系在了鹿青音的绳子上,可不知怎的,鹿青音的红绳突然松了,连带着杨修茗的一起落下枝丫,挂在了下一层上。
杨修茗一看瞬间变了脸色,鹿青音的绳子挂在了那冥婚的绳子上,而自己的掉在了地上。
杨修茗恼怒,索性也不去捡,转身就走。
岳灵瑛这才慢慢走上前,重新捡起鹿青音的红绳,端看了许久,再次系在了江见时的红绳上。
下午兔子来寻几人,说是帮着定了个喝甜茶的位子,这家甜茶每到节日都会供应西商带来的奶块和乳酪,兔子知道江见时喜甜,不仅替自家师爷为江见时定了吃食,还寻了个窗边能看江景的屋子。
一张桌子不大,能坐六个人,江见时与鹿青音坐在一起,杨修茗与岳灵瑛坐在一起,兔子得了鹿青音的赏银,跑出去去吃肉了。
窗口的凉风徐徐,几杯甜茶下肚,杨修茗高兴道:“这姻缘节真是热闹!”
岳灵瑛也笑:“不知道今日后,这扶丰城又能成就多少佳眷?”
鹿青音道:“晚上还要放鸳鸯,我们也可去看看。”
鹿青音的手扶在身侧凳子上,突然手背有点痒,他低头看,江见时白皙的指尖正偷偷往他手上摩挲,鹿青音顿了顿,被江见时摸的麻酥酥的。他面上却仍然笑着,给两个姑娘介绍着扶丰城。
突然江见时的手指插\/进了鹿青音的指缝,然后牢牢将他握住。然而巧的是,杨修茗兴高采烈时将筷子打在了地上,她急忙弯腰去捡。
鹿青音见状蓦地想要收回手,却被江见时牢牢握着,动弹不得。
岳灵瑛看着他二人变幻莫测的表情,静静的垂眸,吃着自己的东西。
杨修茗正在捡筷子,眼睛突然定在了两人手上,慢慢皱了眉头,起身时表情多了几分不自然......
她就着那脏筷子就打算夹菜,被江见时提醒道:“杨姑娘,筷子脏了。”
“嗯?......哦......”
杨修茗急忙放下筷子,眼睛怔怔的瞪在一处,脸色苍白。
岳灵瑛跟伙计要了新筷子,笑着对杨修茗道:“今日游玩了一天,明日我们就赶早回,秋雨繁的很,看天气,明后日怕得憋上一场,我们早回早安心。”
她默默的拍了拍杨修茗的后背,杨修茗慢慢回神:“哦,好。”
她突然抬头看向江见时和鹿青音:“听说扶丰城西南边有个可以看烟火的地方,我们晚上不如去看看烟火?”
鹿青音道:“看烟火的地方与放鸳鸯的地方相距甚远,杨小姐确定要去?”
杨修茗用力点头:“去!去看烟火!”
“好。”
鹿青音与江见时默默对视一眼。
放烟火的地方实则是在江对岸,为了让大家看得清楚,那烟火离人是有些距离的,江这边的人不多,人群都往鸳鸯处去了,那些鸳鸯少见,况且远处也能隐约瞧见些烟花的样子。
到了地方,人烟的确稀少,晚上刮着江风,鹿青音感觉到有点冷。
江见时此刻也不顾岳灵瑛与杨修茗的眼光,将鹿青音揽在了怀中,抱的很近,时而低头在他耳侧说话,眼睛里满满都是那人。
杨修茗神情有几分哀伤,又有几分不解,复杂的看着他二人,然后她突然上前拽着鹿青音,道:“鹿师爷,你可不可以陪我到那边看看?”
鹿青音往那黑暗处看了一眼,不放心的看了眼江见时:“我们在这里看不好吗?”
杨修茗有些急:“鹿师爷,你就陪我过去嘛!”
岳灵瑛站到江见时身边:“修茗妹妹应该是有话要对鹿师爷说。”
江见时没有什么表情,却应的痛快:“去吧。”
鹿青音犹犹豫豫陪着杨修茗走到一处孤舟前,倏尔看到杨修茗身后飞舞着两只红蝶,心下松了一瞬,问:“杨小姐,你要说什么?”
杨修茗低着头往鹿青音胸口挤,鹿青音下意识倒退两步,脚已经踩在了泥滩上,差一步就会跌入孤舟中。
杨修茗朝江见时的方向看,忽而眼眸亮了,她猛的将鹿青音推到那小舟当中,而后自己也坐了上去,未等鹿青音反应过来,已经拉开了纤绳,伴随着江水滔滔的声音,她大声道:“对不起了,鹿师爷!”
鹿青音翻起身就看到一道黑影像是弓着背的狼狗窜上了船,船体剧烈晃动,接着两只红蝶化作玉蟾和司南与这黑影打了起来。
杨修茗见状有些惊恐,使劲儿往鹿青音这边钻,一边躲一边对那黑影道:“法师,江见时在岸上,你是不是找错了人?”
那黑影并未将玉蟾和司南放在眼里,大声笑道:“没错,我找的就是他!鹿青音!”
杨修茗震惊,她惊慌失措道:“法师,你说你要帮我除掉江见时,没说要杀鹿青音啊?你......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小舟在几人打斗和浪涛下游向江中,突然那江水席卷着大浪变成了滔天的龙柱,瞬间将玉蟾与司南拍在水下,倏尔,两人在水中化作一把红剑,顺着龙柱飞起,龙柱被从中斩断,化作大雨噼里啪啦的砸在众人身上。
鹿青音抹干净眼前的水就看到江见时举着剑正对着猲狙。
两人如同入定的老僧,在摇摆的船只上一动不动。
鹿青音被浇的狼狈,想要站起身帮江见时,可膝盖还没直起来,就又被摇晃的船体带倒。
江见时发丝随风飞舞,头顶的水滴都颗颗凝滞,仿佛被定在一处,他凤眸深红,笑的邪炁,衣摆在狂风下猎猎作响。
“对我的人如此上心,辛苦你了。”
猲狙挑唇:“你自是知道我对他没兴趣,你交出我要的东西,我保证走在路上遇见了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江见时冷哼一声:“做妖不好吗?非要做个鬼仙?”
猲狙坦言。嘿嘿一笑:“不好!吃不饱,感觉很不好!”
江见时双眼微阖:“不瞒你说,你找的东西,我也在找,若是哪日寻到了,我定然知会你一声。”
猲狙慢慢冷了脸:“你可在江中,这里四面都是水,你斗不过我。”
江见时挑眉:“斗不过你?吃不了人肉,你以为你的道行你的法力还能如以前一样?这二十年,我江见时的法力在往前走,而你这老妖却以三倍的速度在倒退,你还当自己是北海无人能敌的妖仙?我不与你冲突,是我仁慈,看你好说也是个上古之兽,但你要来送死,我可就阻止不了你了!”
说着话,杨修茗突然扑到猲狙跟前,拽着他的衣服道:“法师,你不是说你只要江见时,我与鹿青音是无辜的啊!你忘记我们二人的交易了?”
猲狙因为江见时的话心中生怒,慢慢蹲下身子扶起她:“我怎么会忘记?你做的很好,但是我改变主意了,我两个都想要!”
杨修茗瞬间面无血色,看着周围翻腾的江水,绝望哀求:“那你放过我!放我回去!”
她倏尔看向江边,岳灵瑛渺小的身影,哭嚎道:“岳姐姐,救我啊!”
可岳灵瑛哪里能看到?
方才江见时突然在她身边消失,她还来不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一艘小船被大浪卷到了江水里,此刻除了远处的烟花炸开一刹那,她能看到有人在小船上打斗外,其余什么也看不到。
杨修茗连滚带爬缩在鹿青音身边,哭的可怜:“鹿师爷,我不想死,救我!救我啊!”
鹿青音哪里顾得了她,此刻猲狙手上多出一截长鞭,鞭子上密密麻麻拴着尖利的狼牙,那鞭子垂在水中,竟将周围翻腾的江水冻成了冰凌。
江见时手上的剑蓦地生出烈焰,火光耀眼,“哔啵”作响。
江见时对猲狙道:“无论神仙妖怪,都讲求一个知恩图报,好歹杨姑娘帮你寻了我几次,你总不会真是个白眼狼要她的命吧?况且鹿青音又是我的人,我也断不会让你伤他,不如我们换个地方打?”
猲狙笑道:“江见时,你真是长了个好聪明的脑袋!这些年你破魔除妖,法力的确有增无减,若是地方上再让你占个先机,那我今夜岂不是要丧命于此?”
江见时啧啧讥讽道:“这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猲狙吗?被我揶揄几句就当真没了自信?你以为捉几个妖,我就能学会破魔心法,坐等涅盘飞升?未免太看得起我,我这么说不过是想保全他二人性命,你没必要如此局促不安。”
猲狙凛笑一声:“你方才说的没错,你师从湛业高僧,破魔降妖无数,通达本有,本可即见道位,若非这鹿小师爷,使你狂妄,贪恋世间,恣行杂染,我说不上早已不是你得到对手!今日来看,这鹿师爷是你的情缘,更是你的劫数。”
他笑看鹿青音一眼:“还得多谢了鹿师爷,让我猲狙知道江大师软肋在何处?”
鹿青音俯身在船中,目光鹰视狼顾,道:“要杀要剐你便是来,威逼利诱岂非小人之举?”
猲狙大笑:“我何曾说过自己是君子?我今日定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谁也休想阻拦!”
话毕,那狼牙鞭噌噌噌的从冰上掠起,冰凌瞬间飞向鹿青音与杨修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