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汹涌的波涛直冲大坝，码头的空气略显潮湿，伴着秋日里不太耀眼的阳光，在天空中星星点点的闪耀着，陆小北的儿子陆海川对这空气中灿烂着的点点海浪很感兴趣，在桂兰的怀里向窗外伸出他肉嘟嘟的小手，在空气中挥舞，感受丝丝清凉。码头已经使用了有一段年头了，新式的渡口在海风的吹拂下露出斑驳磨损的残痕，恰是对时光流逝的一种见证。

    渡口有很多个，码头很长，本来宽阔的大道都让车辆填满了。渡口的管理者叫那些车主把不要的车停到一边去，那些逃难的人毫无反应，被人遗弃的车辆一把一把的堆积，没有人要，大家这时只都想着离开罢。陆小北想了想，拐了个弯，从大道上开到了较渡口稍远些的沙滩上停下，沙滩上堆满了人们留下的垃圾。这个陪伴了陆老爹几十年的面包车，一生的任务就到此结束了，陆老爹是个念旧的人，他忍不住靠在破面包车边敲敲车头，好像车是一个小动物似的，陆小北很看不得陆老爹的做法，感觉他是老糊涂了，给他丢了面子，本来想骂他不过看陆老爹脸色这么的忧伤，又转念拉过他的手要把他带去码头，边走边说：“阿爹，不过是个用旧的车子了，你还是看开点，别老念着它，咱们去了甲国我再买个新的给你，现在的新车子啊自动驾驶老好用的还便宜......”

    “唉，这是我的朋友啊，这块地是我的家啊。走了，活着也只是活着了吧。”

    陆小北性子急的不行，最见不得这种抒情的场面：“我呸，你就说要不要活命吧，现在搁这装深情了，你不走我还要走呢。”说罢撒开拉着陆老爹的手就往码头走去，桂兰抱着孩子跑上来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注意说话的态度。陆小北心里也是知道的，说完这些话又不免有些后悔，怕伤了陆老爹的心，但是又拉不下面子，他从来不会道歉，只是又对桂兰喊道，“拉上阿爹，先去码头排着队吧，这么多人这么乱，不早些怎么行啊。”

    桂兰扶着陆老爹走在软松松的沙滩上，鞋子里都进了许多沙子，有点磨脚不过没人在意。陆老爹才60岁，在田里干活的时候都是一身的力气，只是不知道现在怎么了，自从离开了家之后都给人感觉病怏怏的，桂兰总是暗示陆小北带陆老爹去看看，陆小北却不以为然，觉得人就是矫情了才这样。娃娃欢乐的走在沙滩上，一切都是如此的新奇，都是他在田间没有看到过的场景，陆小北怕娃娃跑到海里出了事，把行李揽到一只手里，另一只手拉住了娃娃的手往前走，但是步伐貌似太快了，娃娃摔了一个踉跄，桂兰是满脸的心疼但是又不敢开口责备陆小北，就只能憋着一肚子的不高兴。

    找到了a20渡口，一艘经过风吹雨打有些掉漆但仍可以看见精致外观的八层大客船停在此处，宽大的渡口平台上有两个验票的工作者和拿着枪维护秩序的安保人员，这样才能没出什么乱子。陆小北从手机里亮出电子凭证，一旁的小机器人助手用扫描仪迅速扫过四个人脸颊，比对瞳孔通过了核验。陆小北拉着妻儿和陆老爹上了这艘半新大客船，直奔第六层找到他们订购的小套间，用单薄的铁板与隔壁相隔，这艘船原本是一艘货船，两张小床，一张沙发，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这已经是这艘船上最简陋最便宜的房间了，还是花了80万才抢到的票。陆小北在活命这项工作上花钱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他执意要买价格高些船、只新些的大船票，他觉得这种船上遇见劫匪撕票的人可能性会更少，发生事故的概率也会小些，毕竟要在这艘船上待上五天，如果中途遇见什么不测连会水性也没有用了。陆老爹却对这笔钱心疼的不行，这是多久才攒下的积蓄，就这样花掉了，心里咒骂着这个败家子。

    太阳正到头顶，新式货船上已经挤满了人，陆老爹坐在沙发上身体缓缓的晃动，他知道是船驶离了渡口了，现在他们都在一条前往异国他乡的路上了，他的心里还是惦念着他的破面包车和老房子，还有那片土地上埋葬的祖先们，心里惶惶的说不出的难受，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没有窗户看不见外面的世界，闷着慌，陆老爹拿出的他老旧款式的智能手机，玩着无聊的单机小游戏消磨消磨时光，可是却消除不了心里的难受。最后索性也不玩手机了，闭上眼睛感受船的位移，想到自己真真正正的航行在一片大海之上了，他幻想着自己正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雪白的海鸥唱着歌儿飞过头顶，还时不时有海豚跃出水面，捣起点点水珠折射着温柔的阳光，一时间仿佛这艘船的外壳消失了，他可以看见一切窗外的美景。但其实事实并非如此，还好这是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否则陆老爹可能要失望了，海水只是透着死气沉沉的暗蓝色，只有船开过的地方才会出现几道水波，没有海鸥没有海豚，海面上光是漂浮着的死鱼就不计其数，不过倒是有爱吃死鱼的秃鹫会飞来勉为其难的吃点填饱肚子，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喜欢这个不太友好的动物，太阳躲在云层里发出昏暗的光线，海面的波光粼粼不因为澄澈与阳光，更多因为上面浮着的点点油渍和泡沫，海洋已经不再是亿万年前生命起源的地方了，也不是千百年前发现新大陆沟通世界文明的途径了，又很少被当成捕捞海鲜给人们味蕾满足的产地了，更多的只是一个成本低廉的运输途径和国界的划分岭罢了。

    陆小北没管陆老爹在想什么，正悠闲的躺在床上翘着一条腿刷着手机，他就打算刷五天的手机度过这段时光踏入新的生活里，其实他对异国生活还是充满好奇与幻想的，不过这些在他刷手机的时候都会烟消云散，他现在只是沉醉于视频的虚拟快感之中，好像现在不是逃难而是在度假。

    陆小北突然来了兴致，在他的六人好兄弟群里发了一句，“兄弟们怎么样，我坐船逃难去了。”

    过了一会群里的钱久志回到：“逃难？国家有难就逃跑吗？”

    陆小北忽然感觉有点尴尬，想把消息撤回来，但是已经不能够了。不过好在很快就有其他人说话了，让他的心情又恢复了舒畅。

    “笑死，活着不比死了强。”

    “哎哎，钱兄是有信仰的人，我们比不了啊，小北去哪国去呢，我已经在丁国了。”

    “有钱啊，我这点积蓄啊去不了大国了，就在戊国避避难就行了。”

    “我也在戊国啊，巧啊老兄。”

    “我靠你们都这么快逃跑的吗，我现在每天抢票抢不到啊，飞机票挤破头抢不到，那船票又天价的，过两天还抢不到我也来戊国了。”

    小北看了看他的兄弟们，就钱久志一个人还执意要留在国内，其他的兄弟有人去了丁国，有人去了戊国，有人还在计划之中。陆小北心里对逃跑的行为不以为意，大家都这样，为啥我不能这样呢，于是在群里和他们聊起来。想到几个兄弟去了丙国边上小小的戊国，而他抢到船票前往了富饶的甲国，他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优越感，虽然大家都只是去它国避难的人，他看别人却像是作为一个富有在甲国人在看一个贫穷的戊国人一般。

    桂兰忙着拿出抹布和酒精擦拭消毒柜子架子，然后拿出几个必要物品包里的行李，把它们摆好在需要的位置上。只有小娃娃无所事事，这个昏暗的小房间他不喜欢，他想出去吹海风，但是又不敢吱声，眼看没人陪他玩，他只能打开折叠平板看动画片去了。过了一会娃娃又觉得看动画片很没意思，嚷嚷着叫桂兰把他的智能玩具猫——小喵拿出来，桂兰是没想理他的，娃娃自己拉开柜子要去找小喵，桂兰怕娃娃把柜子翻得乱糟糟的，才自己去搬出箱子，拿出那个毛茸茸但是已经很久没洗的灰色的小猫咪。娃娃是不知道这个猫咪只是一个玩具的，他也不知道玩具是一个什么概念，他只是把他的小喵当成是一个不用吃饭不用睡觉，可以放在箱子里的特殊的猫咪，或者对他而言也不是很特殊，毕竟他也很少知道真的猫咪是不是也是这样。小喵和真的猫在外貌近乎没有区别，唯一不同的就是手感上，小喵还是冷冰冰的。娃娃把它抱进怀里，摸摸它绒绒的小脑袋，看着它明亮颜色绮丽的双眸，模仿着猫叫起来，小喵也回应着。桂兰看着这一幕觉得很有爱，其实在孩子的心里，机器猫与看着手机或者怀着心事沉默不语的大人比，可能还是机器猫能给他的陪伴与快乐更多吧，又不禁叹息起来，如果海川能有个玩伴也许会更好些。

    小喵用小爪子搔搔它的脸颊，窝在娃娃的腿上，娃娃不叫也不乱动了，整个房间恢复了沉寂，只有陆小北在刷的视频的声音。前方等待他们的是安宁还是流离、是接纳还是唾弃，都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