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兵相接，也没有什么阵法，没有计谋，只是真刀真枪的拼杀。
    渔童替下关山云，护在三个女孩身边。
    关山云按照和江风商量好的，越过惨烈尸山，跨过火红嫁妆，直逼崔湜。
    崔湜前面有人上前护卫，他却突然转向，直奔戎装将军。
    他将人提下马时，那人发出一声惊呼，分明吉安县主。
    抓了敌首，他们十几个人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崔湜眼看着急了。
    关山云谈的条件简单又坚定：让路。
    崔湜慌张，既怕吉安县主受到伤害，又不想放他们走。
    眼中的关切，绝对不是合作伙伴而是情郎看爱人的眼神。
    关山云也发现了。
    他将长剑刺身少许，崔湜忙道：“不要妄动！放你走！”
    生路在前。
    他们挟持着吉安往后退，退出敌人的包围圈。
    一个。
    两个。
    三个。
    …
    只剩关山云挟持吉安，渔童架着江风。
    突然，有“咻”“咻”声由远及近。
    有三棱箭对着江风的眉心射来。
    关山云最先反应过来。
    情急之下，他只得选择放开吉安，挥剑格挡箭簇。
    三棱箭落地，但又有更多的箭从四面八方射来。
    得了机会，吉安便向崔湜跑去，一边跑一边凄厉大喊：“放箭！放箭！射死她！”
    而崔湜也已经飞奔过来。
    若她跑了，万箭齐发，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关山云和渔童被困住，其他人在另一个包围圈里。
    江风再不犹豫，提剑追了过去。
    她和吉安越来越近，吉安与崔湜也越来越近。
    抓不到活的了。
    江风一剑挥了出去。
    吉安一声惨叫，盔甲划开了，血肉模糊；又一声惨叫，头盔被砍掉，连到这一块头皮。
    可吉安仍向前跑。
    江风被一具尸体绊倒，借着力量向前一扑，长剑从后面贯穿吉安左胸。
    她分明听到了刀剑入肉的感觉。
    她看不到吉安的表情，可她猜想一定是惊恐的、丑陋的，那临死前的不甘和挣扎，一定很大快人心。
    崔湜眼欲喷火，喊了一声：“安卿！”
    吉安却已经不能回答，她直直地向前倒去。
    崔湜眼中的愤恨、仇恨，都化作凌厉的剑气，刺向江风。
    退无可退。
    身后是关山云当然惊呼。
    崔湜的剑尖已抵到胸前。
    突然，一柄长枪呼啸而来，格开了长剑。
    江风此生所见，用长枪如此出神入化的，只有高晦。
    高晦骑在马上。
    可那匹白马也已身中数箭。
    当它终于载着高晦到江风身边时，已是强弩之末，“扑通”一身栽倒在地。
    高晦翻身，一把拉过江风，又躲过了崔湜的长剑。
    关山云和渔童也移动过来。
    四个人，再加上天上盘旋俯冲的傻鸟，对抗二三百人。
    他们三个，自负聪明洒脱，自负武功高强，自负逢迎顺势，可今日却都傻傻地，要进行一场必输之战。
    没有人不想活着。
    可命运的屠刀砍下时，谁又能贪生怕死呢！
    敌人上来一个，就被砍倒一个。
    鳌拜不断俯冲，啄眼睛，啄耳朵，引得敌人上下受敌。
    尸体在他们前面堆积成了一座小山。
    有人还没有死透，就另有别人压在上面。
    近攻一时半会没有进展，敌人又开始放箭。
    渔童倒下了。
    高晦胳膊中箭了。
    关山云四面望去，除了崔湜，还有一年轻将领坐在马上，指挥战斗。
    他再一次踩着尸山，将那人拉下马！
    他们不知道，关山云曾在两军阵前，在成百上千的突厥精兵中，杀了突厥可汗，且全身而退。
    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两个主将，是如何被关山云拉下马的。
    关山云也不废话，一剑砍了那人的胳膊，不顾他杀猪般的喊叫声，将人拖拽在进包围圈。
    外面有人喊：“停！停！别误伤了小郡王！”
    原来是李宪的儿子。
    果然，弓箭停了。
    他们本想以小郡王为盾，要求对方让出一条路来。
    可没等关山云喊话，一支弩箭破云而来，小郡王立时毙命。
    三人大惊失色。
    崔湜放下弓箭，他不惜趁乱杀了小郡王！
    他势必要替吉安报仇，他眼睛充血，大声喊道：“贼人杀了县主和小郡王。宁王殿下已攻入皇宫，天子之位，即将易主。杀了他们，替县主报仇！宁王自有厚赏！”
    又一场恶战。
    江风不知道过了多久。
    久到她挥剑已挥得麻木，她仿佛是失控的机器人，只是疯狂的、毫无章法的胡乱劈砍。
    杀伤力不大。
    但敌人也不好近身。
    也不知是谁的血，漫过了眼睛，世界血糊糊的一片。
    她腾不出手来擦。
    也没必要擦。
    她不需要分辨目标。
    她的大脑混沌地、应激地指挥着自己。
    猛地听到关山云大喊了一声：“阿晦！”
    然后是一声尖锐的鹰唳。
    江风一滞，有人倚倒在自己的后背。
    她回身。
    高晦就倒在了她的怀里。
    心口上插着一支箭簇。
    她胡乱地抹了眼睛，终于看清了世界， 也看清了怀里的人。
    她不可置信。
    她颤抖着，试探地说了一句：“阿晦哥哥？”
    高晦艰难地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擦去少女脸上的血污。
    他笑着，那个笑江风很久不曾见了。
    可他们少时，这笑却是稀松平常的。
    她被鳌拜追着啄的时候，他们一起打赢窦鼎时，他们成功捉弄了江绯时，他搂着她的脖颈说：小爷要娶你做媳妇时……
    他那时就是这样的笑容，放肆，温暖，势在必得。
    他就带着那个笑容，说：“你……新娘的样子，和小爷我……想象的一样……好看……”
    高晦不能死。
    他是凉州最年少的将军，是冉冉升起的新星，是父母最器重的儿子，是妻子日日盼着的爱人，是稚子没学会喊的父亲……
    “阿晦，我们一定能出去！你支撑住，我们会回凉州……阿晦哥哥，求求你…”
    高晦仍笑，说：“好……回凉州…”
    声音却越来越低。
    江风将他抱进怀里，声声呼着“阿晦哥哥！阿晦哥哥！”
    可再也没有人应她了。
    那个一同长大了少年，最终倒在了盛夏的长安。
    她的嘶喊声凄厉。
    鳌拜的啼叫也凄厉。
    关山云苦苦支撑。
    他们三人，来自边陲之地。
    曾对长安憧憬向往。
    可他们却在这里，失去了爱人，亲人，和朋友。
    最终也将失去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