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情伤
作者:乐鱼之乐   半入江风,半入云最新章节     
    家里一团乱麻,各种烦恼忙碌,江风却过了最惬意的一段时间。
    关山云本就是闲不住的,江风更不是娴静性子,如今两人同戴绿帽,更生同病相怜之感,进而惺惺相惜起来。俩人化解情伤的办法很多,看百戏,逛东西市、混迹酒楼茶肆、听歌赏曲……
    江风现在是妥妥的大户,她得了太平公主两大车的赏赐,沈母认她做义女也送了诸多礼物。而关山云财路也不少,关键是对待朋友大方,但凡江风多看一眼的东西,第二天一准会出现在跟前。
    江风甚至需要单独辟出一间厢房装她打下来的“江山”,琳琅满目、有用没用的物件摆满了一屋子。江老太暴跳如雷,一叠声的骂“败家子”,江母一反常态听之任之。
    后来,江风迷上了云兮楼一个女先生讲的《冼夫人传》,大概内容是女英雄冼英出身贫寒但是足智多谋,先为部族首领,后来嫁给了高凉太守冯宝,最后夫妻二人齐心合力、平定叛乱归顺朝廷的故事。妥妥的大女主通关攻略,听得江风热血澎湃。
    江风出行,都做男子打扮,束发素衣长靴,偶尔还要沾个“八字胡”,一时间雌雄难辨。江风的男子装扮极是养眼,但终究难以匹敌关山云英气硬朗的型男形象,当某个小姐又派红娘来搭讪时,江风忍无可忍,一把搂过关上云的脖子,对着搭桥的红娘道:“此子好男风!”
    侍女看到两个好看男人亲密的样子,脸上红了一大片,随即露出鄙夷的神色,一跺脚走了。
    关山云立马开了窍,再有垂涎他颜值者,一概以此法拉过江风搪塞,一时间,凉州关景仁长子好龙阳的消息甚嚣尘上。
    如此胡闹嬉戏,一时竟也可以消解情伤,得了一段逍遥日子,不觉已到岁尾。
    下人们原本在江绯成亲时已做了新的冬衣冬鞋,江母尤觉不够,赶在过年前又给每人做了一身。考虑到一年劳苦,听了江风的主意,年底多发了三个月工钱。江父赋闲在家,只能喝酒品茶下棋。酒茶皆可独饮,围棋却要对弈,江佐公务繁忙,江佑的智商只配下五子棋,江母要筹备年礼,江父便将目光投向了江风和关山云。
    江风棋艺不高,在沈顾行手底下过不了几招就节节败退,但是赢江父却轻而易举。江父棋艺也不高,棋品更是不怎么样,输了就吹胡子瞪眼。但江风秉承着尊重对手的原则绝不放水,江父每每惨败。
    江风原来对江父处处小心恭敬,但她落到如今境地,不再委曲求全,只一味释放天性,江父反倒又恼又怜起来。
    关山云实在看不下去,便从江风手中拿过接力棒,成了江父的棋搭子,十局输之八九。江风对他的放水行为嗤之以鼻,江父却大为受用。
    某日,关山云又以半子“惜败”,江风恨铁不成钢,转身就走。关山云抱歉地同江父告退,转身去追。
    江父生出“贤侄甚得我心”之感概,看着俩人追闹的情景,不由得生出别的心思来。
    这样,就到了除夕。江风深以为过去一年流年不利,便卯足劲要在新岁找补回来。早起便换了崭新的红色琵琶袖百褶长裙,袖臂上的洒金错落有致。梳了活泼生动的朝云近香髻,上面单插了一个红玛瑙玉髓发簪,又画了淡妆。打扮整齐来到堂上,众人眼前一亮。姑母笑呵呵地一把拉过,亲昵地抚摸着女孩头发“啧啧”夸着好看。
    柳讷之已经调到长安任职,他们孩子太小,江兰要等天气暖和了才能过来,柳讷之便暂时居住在江家。
    关山云以参加江佐婚礼的借口也留在了长安。他本来另有住处,但后来却被江母和江父通过一大堆理由热情地留在江府。
    毕竟褚颜是以江家女儿身份出嫁的,两人对关山云,还是有些愧疚之情。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年是热闹的了。早饭后,晚辈们开始张罗着贴桃符,江佐执笔,江风研墨,关山云抹浆糊,江佑张贴。
    行简表哥早早地买了一大车烟花爆竹放在了西侧的廊檐下。
    这边忙碌刚停,临淄王府和中山郡王府便来赏赐年礼了,五只羊、两石米、五石面、二斗米酒另有一些绢帛和金银器。
    看到中山郡王府的年礼,江家人面露尴尬,关山云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江风为他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定力点赞。
    大年夜,江家按照凉州的习俗,在地上铺上了一层稷麦秸秆,走在上面咯吱咯吱响,据说邪祟最怕这样的声音,接下来的一年都不敢冒犯。
    今年的傩戏却比往年要盛大。往年不过江佐江佑两个蒙着熊皮乱舞一通罢了。
    傩戏有点像清宫剧里萨满法师驱魔,二十四少年玄衣朱赏,脸上用各色油墨涂着狰狞图案,六人一列的排开。还有一位方相氏主持和一位唱帅领唱,两人击鼓,太卜令负责驱鬼。
    全家人都在站在院子里观看,相方氏和唱帅说得啥一个字都不懂,但是不妨碍人们笃信,仿佛真的在与鬼神对话。正看得投入,忽然太卜令执棒窜到江风面前,蓝黄相间的面具吓得江风尖叫着转身就躲,也顾不上身旁是谁一头扎进了对方怀里。
    太卜令挥棒乱舞,口中念念有词。这意思很明显,江风身上的煞气。半晌,江风缓过神来,方觉这个健硕身体里也有鼓声传来,“砰砰砰”比傩戏声音还大。
    她抬起头,关山云正痞里痞气地笑着看她,脸上却泛起神秘的红潮。
    江风心下一惊,触电般松开,然后觉得太过突兀,又象征性地抚了抚对方衣襟,咧开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关山云赏她一个暴栗,喝道:“看戏!”
    众人见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转而继续看戏。关山云的神思却穿过神秘和令人敬畏的傩戏,飘得远了。
    认真过起年来,这一套流程还蛮复杂的,当然收获也不少。
    江风作为家里最小且唯一未嫁的女孩,又因为情所伤,颇受照顾,压岁钱收了十来份。除了长辈们,江佐、柳讷之、白行简和关山云也都包了红包。她收了压岁钱,开开心心地去放鞭炮。虽然同二十一世纪的科技烟花秀没得比,但却另有一番绚烂。
    在爆竹声声中,在漫天的烟火里,江风昂起头,在脑子里按下了删除键。
    初一,江佐入朝朝贺,群臣给皇帝拜年。江老太、江母和江姑母兵分两路,去两个王府给两位侧妃拜年。关山云得了左金吾大将军裴旻的帖子也出去了,总之家里一下子只剩江风一个。
    初二,沈夫人带着小儿子沈顾为和外甥女若锦来拜年了。江风现在已经可以坦然的面对沈夫人,一声“义母”叫得自然流畅。江风和若锦再次相见,并不疏远。若锦几次开口,都欲言又止,江风自然知道她要说什么,便故意岔开话题,若锦也知趣,不再提了。
    这样热闹了几日,便到了正月十五。
    唐朝夜晚实行宵禁,九点以后还在街上游荡,会被武侯请回去喝茶。但是元宵节这天取消宵禁,所谓“金吾不禁,玉漏不催”。不论贵族还是平民、男人还是女人都会走上街头,游街、赏灯。
    今年的元宵夜,长安城依旧月光如水,花灯如山,游人如织。长街上两处花灯最闪耀夺目,一处当属安乐公主的花灯树,成百的枝干悬着巨大的灯笼,有八十丈高,大概七八层楼吧,红彤彤的一颗灯树,几里外都能瞧见,直夺月色。另一处是相王五子的花萼相辉灯,五大花枝,枝上密密地挂着七寸大小棠梨花灯,一共有几百上千盏,绿萼承花,花朵和花萼相互辉映,直照得一方天地,亮如白昼。
    相比安乐公主奢华的花灯树,花萼相辉灯寓意更胜一筹,很好地象征兄弟之间的手足之情。
    花萼灯下众人仰望,不禁啧啧称赞。而琉璃台上,贵人们登高而立,俯视灯火千万。
    那琉璃台上,寿春王李成器、衡阳王李成义、临淄王李隆基、巴陵王李隆范和中山王李隆业衣着华裳,并肩谈笑,一派风流。后面是五人的妻儿家眷,那也有一大把熟悉的面孔,靠前的五位正妃江风识得三位,后面的一大群侧妃中,江绯和褚颜是老熟人了,在后面,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吉安县主在沈顾行耳边说悄悄话。
    江风没兴致欣赏人家你侬我侬,又恐关山云见了褚颜徒增伤心,便欲离开。关山云果然眉头紧锁,拽着江风便往外挤。
    正巧赶上楼上那五个“福娃”兄弟投掷彩头,人群一拥而上,都去哄抢。两人逆着人潮,走的艰难,一个不慎,江风被挤掉了一只鞋子。那只云头锦履遁入人海,无处可寻。
    关山云无法,只得将她打横抱起。
    迎头碰上一七八岁稚童,骑在其父肩头,江风不由得露出羡慕的神色来。
    突然间天旋地转,江风一声惊呼,甫然发现也被关山云扛在了肩上。这样行了一段路,属实太过招摇,江风说什么都要下来。
    但总不好打赤脚看灯会,关山云便将她放在一平台处坐着,自己去买鞋。
    江风百无聊赖,猜起了旁边酒楼的灯谜:“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刚被太阳收拾去,却叫明月送将来。”
    一众人都被灯谜难住,小孩子扽着父亲的衣角催要答案。江风见状朝他招手,小孩犹豫着过来,江风低声说了几句,小孩便兴高采烈大喊:“爹爹,我知道啦,是影子,是影子……”
    那小孩拿着彩头,蹦蹦跳跳地离开,江风心里也跟着雀跃起来,这时,一个好听的女声道:“江小姐,好巧。”
    巧什么巧!简直是冤家路窄!她不是跟她的如意郎君在那琉璃台上郎情妾意吗?这么一会功夫就秀完恩爱了?
    江风稳坐钓鱼台,笑着说:“原来是县主娘娘。我丢了鞋袜,恕不能行礼了。”
    吉安县主看了她“无邪”的右脚,嘴角浮上一丝哂笑,声音仍然和蔼可亲:“我们之间,哪要这些虚礼。若是从两位叔叔的侧妃那论,姑娘是我的长辈;可若从宜业那来说,姑娘叫我一声嫂子,也是通的。县主这样叫着,反而叫得远了,显得生分。”
    江风才不信她是专门来认亲的,“县主娘娘虽然礼贤下士,对人和蔼,但我怎么敢造次。县主为尊,我为卑,既不敢姑嫂相称,更不敢忝居长辈。”
    谁缺嫂子来着。
    吉安笑着看她,她当然更不缺这样的小姑子。她虽嘴里说着尊卑,看那副样子,又岂是在意尊卑!
    吉安县主:“姑娘这样说,想来对我……和宜业仍心存芥蒂。”
    江风侧着头,揣着明白装糊涂:“芥蒂?县主这话怎么说?恕我愚钝,听不明白。”
    吉安县主面如桃花,语气惆怅:“这些日子,宜业日日伤怀,总觉得对你不住。”
    江风没控制住,冷哼一声,嘴角撇着,那嘲讽的神态让吉安不怎么舒服。她教养极好,耐着性子继续解释:“宜业同我,早就相互……倾慕了,可那时候成安公主风头正盛,陛下和皇后也有意撮合他们俩。所以,宜业上门求亲时,父王怕惹陛下不快,并没有答应。可宜业指天立誓,非我不娶。”
    吉安看向江风,略带怜悯,话语却无半分慈悲:“父王跟他,闭门谈了半日。几天后,他便出发去了凉州。再后来,我以为他……弃了我。曲江池上,他拉着你的手说‘你是他喜欢的姑娘’,我虽伤心,但也替他高兴。可是,前些日,父王却说宜业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我。他虽没有按照约定谋得玉玺,但一片赤诚,终于感动父王,同意了我们的亲事。”
    情到深处,吉安潸然泪下。
    江风浑身颤抖,手指已攥得失去知觉,耳边一片轰鸣,只看到吉安的红唇翕翕合合。
    “阿风姑娘,希望你体谅宜业的苦衷……我们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也希望能够做一些弥补。”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风抑制着生理呕吐,倒是非常想听听,这对苦命鸳鸯要如何弥补!
    “你将玉玺给了五叔,想来对他也是有情的。你如今婚事不易,我和宜业愿意从中调停,助你嫁入中山王府。”
    江风特别想知道,给他和李隆业保媒拉线,也是沈顾行的想法吗!但又觉得好生没意思,问出来,倒像仍对他有期冀一般。
    她又属实被这对壁人的想法笑到了,一个没忍住,真的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