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入局
作者:乐鱼之乐   半入江风,半入云最新章节     
    “臣女来晚了,请公主恕罪。”磕头、认错是万能法宝,总不会出错。
    太平公主摆摆手,“夜里凉,坐着回话吧。”
    江风按照女官的示意,坐在了太平公主榻侧的凳上,前面的几上放了果浆、酒水和各色蔬果点心,显然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江风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得了太平公主青眼,让她处处对自己照顾有加,不免心中忐忑。
    女官给江风倒了一盏酒,江风刚要欠身道谢。太平公主拦着她说:“你且坐着,不用拘礼。你的侍女说你荤素不忌,犹爱吃鱼。一会尝尝本宫尚食司的手艺如何。”
    江风怔怔地看着太平公主,有一瞬间觉得,她与林尽染妈妈的形象重合在了一起。
    心头涌起从未有过的温暖,认真地问道:“公主娘娘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太平公主一愣,旁边的寿春郡王妃喝道:“这是什么话,难道姑姑还图你什么不成?”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江风忙不迭地向寿春王妃摆手自辩,又怕太平公主误会,便又看向太平公主,“我受宠若惊,心里怕担不起公主的好,所以诚惶诚恐。”
    太平公主一时并未觉得对她好,一时又觉得对她好像有点不一样,便开玩笑道:“这就是对你好了?若这就算好,本宫还能对你更好!”
    江风一愣,后面的女官笑道:“傻姑娘,这回倒不记得谢娘娘了。”
    经过提醒,江风才火烧屁股似的站起、跪下、磕头、道谢。
    薛崇简过来给太平公主斟酒,顺便也提壶斟给江风,太平公主拦着,“她刚从山上下来,粒米未进,且等她垫垫肚子你再来。”
    薛崇简像怪物似的看着太平公主,又讶异地瞧瞧江风,对着郡王妃和女官说:“芳草姑姑,嫂嫂,你们俩帮我瞧瞧,这还是巾帼不让须眉的镇国太平公主吗?”
    两人笑而不语,芳草女官笑容真切些,郡王妃笑得勉强些。
    “姑姑可要小心,这个姑娘惯会蛊惑人心。”李隆业一手搭上薛崇简的肩膀,凑上来补一刀。
    江风满头黑线,不经意看到沈顾行正和一曼妙女子凭栏远眺。
    臭小子!回头罚你跪搓衣板!
    “虽得公主娘娘怜惜,但我自小胡打海摔惯了,皮糙肉厚得很,这一杯酒算不得什么!只恐一杯下去尝不出味道几何,反倒浪费了美酒。不过承蒙公主赐坐、赏酒,又累得王爷、国公爷关照,江风当满饮此杯!”江风被那一双背影激发出一腔孤勇,豪气满怀地干了一杯。
    只觉得一道热流像刀子一样沿着喉咙、胸腔划过,全身噌地燥热起来。她绝不露怯,赞道:“好酒!”
    在场的几个人都愣住了,还是芳草忙道:“这样喝酒哪能受得了,赶紧吃些东西才好。”
    李隆业讪讪地挪开搭在薛崇简身上的手,轻声道:“也惯会引得人担心。”
    薛崇简却开怀大笑,“母亲,你这个知己可真是个妙人儿。”
    太平公主将一切尽收眼底,小女儿的心思也一目了然。她示意芳草将剃干净刺的鱼肉放到江风碗里,江风也不再客气,大剌剌地吃了,吃了一块又要去夹。
    太平公主挥手道,“你们两个还站着做什么?自去玩吧。”
    薛崇简耸耸肩行礼告退,李隆业却缓步坐到了空着的矮凳上,有宫人见状,重新置备了吃食及餐饮器具。
    江风吃了些东西,觉得好受些。见太平公主笑吟吟地,便不好意思地说:“真好吃。有点饿。”
    悠扬的琴声传来,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沈顾行盘膝坐于琴桌前,挥手弹弄,凄清好似风入松林——是那首《凤求凰》!
    “琴歌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
    沈顾行借着三分酒意,三分得意,肆意潇洒起来,华服少年眼有清辉,流转到江风身上便留恋不返。
    江风面颊酡红,沉醉其中,食指跟着节奏敲击桌面。
    跟错了也不尴尬,喝一口酒悄悄地再跟着敲。
    后来吉安县主的箫声插了进来,琴声和缓如松,箫音不绝如缕,好一首琴箫和鸣!江风的节拍错越错越多,一会功夫一盏酒又见了底。
    一曲终了,一群少年少女纷纷持酒围了上去。
    江风收回目光,拿着一个银签子插了一粒葡萄放在嘴里,然后看着双手叹气。
    太平公主觉得好笑,便问:“做什么叹气?”
    江风无奈道:“这双手不争气!只会拿这个。”说着晃了晃手里的银签子,又指着嘴巴,“这张嘴只会喝酒、吃葡萄。”
    既不会抚琴,也不会吹箫。
    太平公主笑道:“宜业不是会嘛?”
    “所以才懊恼自己不会。”江风摊手道。
    “曲江上谱的曲子很好,辞藻也直戳人心,那句‘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好像一下子说完了人生的遗憾。”太平公主感叹道。
    江风抬头,一轮弯月!缺!
    她心里好像装满了莫名的情愫,在酒水的激荡下想大声说笑大声唱歌,她凑近一些,带着蛊惑一切的笑容,狡黠道:“娘娘,您知道真实的月亮是什么样的吗?”
    “哦?”太平公主笑着摇头。
    “月亮是一个巨大巨大的球!离我们大概38万公里,上面没有嫦娥玉兔,没有广寒宫,也就没有桂花树。只有光秃秃的石头和大大小小的坑。娘娘知道那坑是怎么形成的么?是彗星撞击形成的陨石坑……”
    “陨石是什么?陨石就是我们看到的流星,流星落在月球上,砸出来的。”
    “太空中流星很多的,他们看着虽然好看,但是杀伤力极大,如果落在地球上就会引发地动、山火、海啸,恐龙就是因为……”
    “地球?地球就是我们住的星球。”
    “为什么叫球?因为是圆的呀!”
    “不不不,不是天圆地方,地球不是方的,是圆的。如果我们从长安出发,一直向一个方向走,有一天一定能回到长安。”
    江风开始给几位古代女性普及天文地理知识,月球是地球的卫星,他围着地球自转,为地球挡住了成千上万次大大小小的陨石攻击,但也有阻挡不了的,比如造成恐龙大灭绝的那次撞击;太阳系有水金地火木土天海冥九大行星,木星最大,上面长了一只大眼睛;冥王星距离太阳最远,所以特别特别寒冷……
    原来只有太平公主听着,不一会公主后面服侍的几位女官都凑了过来,一边根本不信一边还认真听,生怕漏下一个字。
    江风好像一下子找回了自信,又对倾听者说:“地球不知几千几万年前或是几千几万年后,诞生了一个顶顶厉害的文明,他们生活的房子是往高了建。不不,不是建在山顶上,而是万丈高楼平地起,一层一层的往高建,最高的有800多米,好几百层。800多米是多高?是……是200多丈吧。”
    “当然不能一层层地爬楼啊,每天爬来爬去还要不要人活!他们可聪明了,发明了一种叫电梯的东西,你只要按一下按钮,‘嗖’地就到家门口了。”
    众人都只不信,江风没办法,只得耍无赖道:“从前有个老翁也不信,便跋山涉水走了很远的路去看。恰巧在电梯口遇到一位老妪进了电梯,过了一小会,电梯门开了,走出来一位妙龄少女。老翁并不识得电梯,只以为是能让人重返青春的铁盒子。便惊喜过望地嚷嚷‘要是把俺家里的老婆子带来就好了喽!’”
    最后一句话江风一边模仿老年人的语气,一边捶胸顿足,果然惟妙惟肖。众女眷都笑出声来,那个叫晴川的姑姑接着问:“然后呢?”
    江风歪着头,无奈地摊手,“然后?哪有然后!你们既不信我,就只管去问那老翁!”
    众人原本在认真听,听到最后才发现是江风在捣鬼,都是一愣,然后哄堂大笑,太平公主笑出了眼角的细细尾纹。
    李隆业听她滔滔不绝胡诌了大半个时辰,到底绷不住说道:“巧言令色!没有一句实话!”
    江风不理,在人群中环视了一圈,依旧没见到想见的人。心里烦闷,便趁着七分醉意向太平公主道:“娘娘,您管管他呀。”
    围着的女孩们浑不觉不妥,李隆业却如遭雷击,愣神了片刻,那撒娇的语气,直呼为“他”的率真,让他萌生了错觉:俩人像是拌了嘴的小情侣,女孩娇俏地寻求长辈的帮助。
    太平公主也被娇憨的小女儿态戳中心里的柔软,“五郎今日当真该罚。先是灌酒,现在又来咋舌。阿风,你去!给他倒满一樽,看着他喝尽!”
    江风听了,果真提着壶站起来,双脚有点不听使唤,像踩在棉花上似的。
    李隆业也站起来,伸出长臂扶住踉跄的江风,也不说话。
    江风执壶,李隆业托樽,倒满。
    “请!”
    李隆业一饮而尽。
    江风望向太平公主,公主招了招手,江风就算完成任务,转身欲走。
    李隆业却不松手。
    江风拽了两下都纹丝不动,她向太平公主不好意思地咧咧嘴,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微笑,然后深吸一口气,指着酒樽道:“喝得不尽兴?”
    说完又倒了一樽,李隆业二话不说,咕咚咕咚又喝了。
    江风狐疑地闻了闻酒壶,确定不是水!
    碰到硬茬了。
    江风只能无奈地求助:“娘娘救我。”
    太平公主笑道:“五郎惯会欺负人,快放她过来。”
    芳草见李隆业不为所动,几步走到两人跟前,把手搭在李隆业拉着江风的胳膊上,笑着说:“大家伙还眼巴巴等着姑娘讲故事呢,王爷赏个恩典吧。”
    用了十足的力量才把李隆业铁钳子似的胳膊搬走,扶着江风落座。
    李隆业不觉难堪,依旧大马金刀地坐下,自斟一杯,笑道:“姑姑今日的酒,极好。”
    “五弟话里有话,不知是酒好还是人好?”寿春王妃看了一出好戏,心情大好。
    “嫂嫂这话问的奇怪,欺负我喝多了吗?我明明说的是……酒好!”虽说着酒好,眼睛却盯着人。
    寿春郡王妃掩嘴而笑:“五郎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风被李隆业一吓,酒醒了大半,果然酒和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当下便不再喝酒,只要了一杯果浆小口饮着。
    篝火处,钟淑微和她表姐远远地看着这出热闹。那个脸色绯红的小姑娘,忽闪着漆黑的大眼睛,说话的时候很真诚,让人不得不相信她。她笑起来可真好看啊,漫天的星光都撒在了她脸上,让人移不开眼睛。
    她是那么肆意,但又不会觉得唐突,好像她本该是那样。她感染了那一方天地,周围的人都跟着肆意和快乐起来。
    “我已许久不出来交际了,不认得那是谁家的小姐?真是好福气,容貌、家世样样都齐全了。”能在太平公主跟前玩笑不忌,又敢挑战中山郡王的,她实在猜不出是哪个豪门贵女。可不管是谁家的,一定是千娇万宠出来的。
    钟淑微不屑地反问:“一定家世好才能像她一样吗?”她拿下巴指了指正同沈顾行“对饮”的吉安县主,“她身份够尊贵吧!长安城里除了公主无人能出其右。长得也美吧!她若自称第二有人敢称第一吗?再说宠爱,寿春郡王生了十几个儿子却只得这么一个女儿,一家人恨不得摘星捧月地围着她。可你看怎么样?她被太平公主养在身边十几年,哪一次在公主面前不是规规矩矩、小心讨好?”
    对方略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很是。”
    “她叫江风。父亲是凉州的九品小官,哥哥是新科进士秘书省校书郎,也不过是八品下的官职。”
    见对方一脸震惊,钟淑微达到了想要的结果,便继续说:“如果异地而处,你是今时今日的她,你与一个少年郎两情相悦,可公主、县主也看上了你的情郎,少年的家人嫌你出身微寒,不同意这门婚事,表姐要怎么办?”
    “我……我能怎么办?若实在舍不得情郎,兴许只能做妾了,如我现在一般。”
    “她同沈顾行在议亲了。沈顾行不娶公主、不要县主,只要娶她为妻。”
    “她同沈顾行议亲?怎么可能?”
    钟淑微挑了眉,叹了气,“表姐,事在人为。她的处境比你艰难,尚且能闯出一番天地来。如今武氏倒台,再也不能兴风作浪,你何必再自怨自艾。”
    女人看着言笑晏晏的江风,陷入了沉思。钟淑微还要再劝,见太平公主已准备回去休息,并把随身盖着的大红披风给了江风,还嘱咐道:“你今晚在望月轩住吧,那里幽静。”
    太平公主后面跟着八九个女官,浩浩荡荡地撤退了,寿春郡王妃也熬不住,跟着一溜烟休息去了,临行前也不忘留下两个嬷嬷看顾县主。
    褚颜见公主走了,便凑到江风跟前,看到她绯红的双颊和迷离的眼睛,惊呼道:“小祖宗,你喝了多少!”
    江风倚着靠背,并不回答,慵懒地环视四周,还是不见沈顾行,问道:“宜业呢?”
    褚颜笑着往她身后指了指,不等江风回头,沈顾行声音温润清澈,“你喝醉了,我带你休息。”
    江风确实喝多了,心脏砰砰跳,脑袋发胀,反应也迟钝了,竟然忘记质问沈顾行和他的老相好聊了哪些人生理想。
    只顺从地答道:“好。”
    沈江两人向各众人告退。都是沈顾行在应酬,江风跟在身后保持好看微笑就行了。
    薛崇简拉着沈顾行不放,“你们两个迟到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早退!”
    最后巴陵郡王李隆范出来打圆场:“宜业先送人,然后务必回来。”
    薛崇简不放心,又派了个女官跟着。
    两个女史在前面提着灯笼,沈顾行和江风携手而行,众人以目光相送,一时间没人说话。
    还是薛崇简先回过神来,叹道:“两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
    吉安县主冷哼一声,表示不认同。
    李隆范拍李隆业肩膀,“五郎,喝酒!”
    李隆业一个趔趄,恰巧褚颜在一侧,便顺势扶了他,惊道:“王爷,小心!”
    望月轩早已备好热水、香薰、床褥、锦被、寝衣,沈顾行只略坐了一下,外面女官就开始催了。
    沈顾行无奈道:“看来躲不掉今日的一场大醉了,也罢!谁让今天高兴呢!”
    江风明白他的意思,撑着打架的眼皮道:“你去吧。我今日撑不住要睡了。”
    沈顾行道:“今日奔波一天,又喝了大酒,让悠然服侍你沐浴后再睡吧。”
    江风笑道:“听你的。”
    两人依依不舍,手像粘在一起似的。悠然笑着撵沈顾行,“公子快快出去吧,姑娘今日醉糊涂了,不然怎么会让您进了内室。”
    一语点醒梦中人!江风虽还迷糊着,沈顾行却觉唐突,赶忙站起来道:“阿风,那我…走啦。”
    江风见有两个沈顾行在眼前摇晃,她控制着体内的不适,咬牙切齿道:“不许和她说话!”
    沈顾行一愣,旋即明白了江风的意思。同时也似乎也知道了女孩大醉的原因,一时有些自责,但也只能等明天再解释了,当下只能附和道:“放心,我也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