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坚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伤,疼得龇牙咧嘴。他似乎很急,很快来到一个枯井边,从旁边的假山的缝隙里钻了进去。
唐翎连忙跟上,耳朵贴在石头上听了听,脚步声慢慢向下远去,没有听到其他人的声音。她摸出几根银针捏在手指间,轻轻往里面走去。
这是一条黑暗的甬道,两边挂着火把,勉强能看清前路。
“大人!”
“嗯,今天怎么样?”
“还是那样。”
“开门,我去看看。”
唐翎经过一个拐角,探出一只眼睛。里面只有两个守卫,懒洋洋靠在墙壁上,身后是一条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另一条通道。
“哎,你说都这么久了,还留着这个人有什么用?”
“谁知道呢,也没个人来救他,什么也问不出来。”
两人轻声低语,其中一个打着哈欠。“困了,今日让我先睡啊。”
“昨天你也是这么说的。”
“那我不是困吗,我守后半夜啊。”
“每天都是如此,不行!”
“哎,你这人……”
两人说着说着,竟然吵了起来。
守卫如此懒散,里面应该也没有其他人。唐翎手指一弹,两根牛毫细针无声无息的射入两人的脖子。
“嘶!有蚊子?”
“我也被咬了一下。”
“这么冷的天……额……”
“你……”
唐翎扑上去,接住两人倒下的身体,轻轻将他们放在地上。随后静悄悄往里面走去,路过一间间空荡荡的囚室,最里面一间传来冯坚的声音:“小兄弟,你确定不说?到了晋王手里,他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哈……咳咳……咳……我什么也不知道啊……”唐翎被熟悉的声音镇在了原地,虽然虚弱无力,但她轻易就认了出来。
辛辰壹贰叁号,你没死。
真好,唐翎垂下头轻轻勾起嘴角,甚至愉悦地转了转指间的细针。她大步走向最里面,敞开的大门,冯坚正背对着她。
她不费吹灰之力将人放倒,露出被铁链拴在墙壁上挂着的人。
他四肢大开,一身赤裸,浑身几乎被鲜血糊满,散乱的头一绺绺搭在额前。身上伤痕遍布,冯坚倒下时他清咳了两声笑了笑。
抬起头见到来人,他愣了一下,瞳孔先是紧缩,不确定般盯着她,“摘下面巾,小羽毛。”
唐翎没理他,微微颤抖的手拿出一把匕首,削铁如泥的匕首轻而易举斩断铁链。被绑着的人顿时无力倒下,被她伸手接住。黏腻恶臭,曾经可以轻松将她一把拎起的人,只剩下轻飘飘一副骨架。
“热的,咳咳咳……”他发出一串激烈的咳嗽声,似乎快要喘不上气。
唐翎摸出一粒药,塞进他的嘴里,他缓了一会儿,呢喃道:“小羽毛,真的来了,我竟然,等到了。”
四条锁链斩断,唐翎扛着他往外走。路过冯坚时,她停下来,嫌恶的看了一眼。抬起脚,“咯哒”一声脆响,冯坚的脖子朝一侧九十度弯曲,又无力的摇晃了几下。
“小羽毛,我不是在做梦,对不对?”
“我以为你死了。”唐翎将外面守卫同样踢断了脖子,她现在只想一把火把这里烧干净。可身上的人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两年多的折磨,没死是他命大。
她扒下一名守卫的衣服,随意将人裹住,用腰带捆在了背上。只是他人太高了,膝盖都拖在地上。拖行的声音不利于她离开,她又拆下一条腰带,将他的腿捆在自己的腿上。试探的活动了一下腿脚,影响不大。
唐翎在晋王饮宴时踩过点,知府府的地图印在了脑海里。守卫全部被调到了晋王那边,后院和其他地方毫无防备。
此时万籁俱静,只有不算明亮的月光照耀,让人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她轻巧的走在房屋的阴影下,身形如鬼魅。
晚上城门禁闭,唐翎等不到天亮,知府之死一旦被人发现,必然会封锁城门,全城搜捕。若真如此,她独身可以离开,带着一个连站立都做不到的人却不行。
终于离开了知府府邸,背上的人开始不老实了。
“小羽毛,你有没有帮我看着弟弟?”
“小羽毛,你怎么会找到我?”
“小羽毛,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死前还能见到你,已是无憾了。”
“小羽毛,你还是那么不爱说话……”
“说两句吧,我快死了……”
“闭嘴。”唐翎冷斥一声,又放缓声音道:“活着,我带你去见你弟弟。”
“我也想见你。”
“闭嘴!不许说话!”唐翎咬了咬牙,抬头看向眼前两米多高的城墙。从大腿上的袋子里掏出勾索,猛地甩了上去,她用力拉了两下,确认勾紧之后助跑两步拽着绳索攀上城墙。
“小羽毛还是这般利索啊……”
“这是要去哪里呢?”
“这么晚了,休息一会儿。”
“你累了,别跑了,够了,不会追来了。”
“歇一歇,小羽毛……我心疼……”
“闭嘴!”唐翎喘了口气,这是县城外的一片山脉,只有从这里走,才不会被人抓到。
她爬了半夜山,天已经微亮了。她休息了一会儿,查看地面的痕迹,顺着小动物的脚印找到了山溪,随后直接把背上人扔进了溪水里。
“咳咳……冰,凉……哈哈哈咳咳咳咳……”他无力的任由溪水冲刷他身上的脏污,头枕在溪边的草地上,一边笑一边止不住的咳嗽。
唐翎直接拿着那守卫的衣服当毛巾,将人从头到脚刷洗干净,拖到了草地上。
鞭子,烙铁,刀伤,胸口甚至少了一小块皮肤……
她转过头闭了闭眼,一瓶金疮药根本不够,她只能就着最严重的伤先上药。
“这药,怎么没以前够劲了?”
“小羽毛,你都把我看光了,不如把我娶了吧?”
“有点凉嗖嗖的,你说你一个女孩子,都不会不好意思吗?”
他声音咳得嘶哑,嘴里却不肯停下。
上过药,唐翎找不到包扎的东西,干脆把自己外衣脱了,将人裹住,虽然有些不够,先这样吧。她重新背起人,继续往山里走。
“嘶,小羽毛,你还是这般不见外啊?”
“过了多久了啊小羽毛?我在那里呆了多久?”
唐翎轻声道:“八百七十一天。”
他沉默了,好久才发出一声轻笑,头在唐翎肩上蹭了蹭,眼泪顺着眼角缓缓落下。
这么久的折磨,他或许惨叫过,怒吼过,却从没露过怯,更别说掉过泪。
可听到她精准的说出天数,眼泪再也忍不住。他眼睛在哭,嘴角却微微勾起,太累了,可是他没有后悔。
肩上人呼吸逐渐悠长均匀,唐翎侧头看了一眼,终于安静了。她笑了笑,想起唐绪平日里哼得那些欢快小调,整个人都放松不少。
翻过这座山,就能到达下一个小镇。她需要一辆车,带着人去药王谷。
白日里杜家带着媒人上门提亲了,活生生的大雁不知费了多少功夫。
杜老夫人喜气洋洋的,问起唐翎。唐绪说病了好几日,不便见人。
杜老夫人问了几句没再说什么,虽然没有父母。但是董婉婉自告奋勇过来充当了家长。
都是熟人,两人也没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互相夸着即将定亲的两人,随后董婉婉递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生辰八字,收下了礼物,这事算是走完了第一步。
当日杜昀书院一散学便赶回来家,听到顺利,露出了笑容。
吃饭时还催促了杜嘉瑞,杜嘉瑞从没被小叔催过,以为自己今天真的吃得太慢了,小嘴嚼个不停。
杜老夫人难得见他这般着急,掩着嘴乐呵呵的笑。
唐绪跟七月解释了一番今天的事,七月还挺高兴的。他很喜欢杜夫子呢。
晚上的课唐绪再次甩给了唐磬,唐磬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带孩子去了。
唐绪杜昀两人坐在客厅里,齐清余小桃手拉手笑着去了隔壁员工宿舍。
“我们……这是定下了?”唐绪依稀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是。”杜昀搓了搓手指,不知怎么有些紧张,随意找了个话题,“你姐姐病了好几日了?”
“额,是啊。”唐绪心虚的低下头,她对所有人都是这样说的。
杜昀感觉有些不对劲,联想到晋王的怀疑,他看着唐绪的眼睛,“她真的是生病了吗?”
唐绪抿了下唇,“她出门有事了。”
“那为何要说病了?”杜昀不解,随即想起了什么,看了看左右,“她真的是刺客?”
“不是不是!”唐绪连忙摆手,“上次的事我们并不知道。”
“你们?你也是?”杜昀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不是,我……”杜家已经提过了亲,礼备得十分丰厚,唐绪已经答应了,两人关系更加亲密,她不想说太多谎话。组织了一下语言,她道:“以前是,可自从捡到七月就不是了。我姐姐现在也离开了那个地方,晋王的事跟我们没关系的。”
杜昀有些愣神,没想到自己未来的妻子曾经竟然是一名杀手。这让他无所适从,但他很快想起从认识起发生的一切,人的过去有那么重要吗?只要以后她不再沾染,又有什么关系?
“我也没做过几次任务的。”唐绪见他沉默不语,解释道。我根本没做过呀,原主做的。
杜昀回过神,面前还是他娇小可爱的姑娘。想到她曾为了练功满手臂的伤痕,心下软了。而且若真是她,晋王从那铺子里恐怕无法安全离开。他定了定神,道:“没关系,晋王之事与你们无关便好。那你姐姐是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她说去引开晋王的注意力。”唐绪皱着脸,“半个多月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还不回来。”
杜昀沉默了一会儿,说出刚知道的消息,“知府冯坚,不久前被人暗杀了。”
唐绪瞪大眼,想说肯定不是唐翎,但她无法确定。
“晋王大怒,责令全府范围内搜捕杀手,这时候你姐姐不在。上次晋王本来就对你家有所怀疑,此次若真的搜了过来,你们……怕是会有危险。”杜昀蹙紧眉心,老师离开之前提过晋王起了疑心,暗中让县令关注他们家。如果要搜查,只怕她家首当其冲。
“啊?那,那怎么办啊?”唐绪食指扣了扣大拇指,埋着头道:“我带着七月唐磬离开这里。”
听到这话杜昀心慌了一瞬,捏住她的手,安抚道:“再等等,我去打探一番。”
唐绪看着他,如果真的要走,他们之间还有可能吗?她忍不住伸手环住他的腰,脸贴上他的胸膛。
杜昀反抱住她,低着头用脸颊蹭了蹭她的头发,沉声坚定道:“没事,不一定的。容我先去问问,知府传下公文,到达县里需要三天。知县大人要纠集人手,从县城到府城的路线查过去,并非一日之功,还有时间。”
“我喜欢这里,喜欢你,我不想离开。”唐绪心里不是不慌,她还从未遇到过这种事,贫穷和麻烦总能处理。可若是沾上了公家的事,被追捕,她带着七月能跑到哪里去呢?她哪里都不认识,最远也才去过县城。
杜昀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双臂。第一次的拥抱并不美好,他却同样眷恋。
唐翎找了一户农家,买了两身男主人的衣服。又去小镇买了一辆马车,她出门时带的银钱不多,这钱还是从知府府里顺的。
“有衣服了?”
“穿上。”
“这习惯了不穿,突然要穿我还有点不习惯。”
“唐爻!”
“穿了穿了,别生气。”唐爻终于穿上了衣服,这两日休整,他手脚已经有了力气,至少饭不用人喂,穿衣服也能勉强。
药王谷离此地乘马车要走上四日,日夜兼程能更快。
唐翎赶着马车,想起了晋王。知府之死是她一时冲动,不知晋王会不会有别的动作。若是牵连到唐绪,还有几个孩子……
“小羽毛,为什么这么急?我还死不了。”唐爻半靠在着车厢,问道。
“有事。”唐翎每到一个地方,就把马卖掉重新买新的,这般赶路之下,两日就到了药王谷。
将唐爻直接扔在谷口,她解开马车,骑着马往回赶。至于唐爻的喊声,她全当没有听见。
府城,晋王再次遭遇了暗杀,对方一击即走。府上侍卫一路追到另一个府城,跟丢了。
晋王大怒,将追击的侍卫通通拉下去打。
当晚,刺客再次来了。可没人能抓得住他,他甚至出言讽刺晋王身边只有废物。嘶哑的男声,瘦削的身影灵活的游走在侍卫群中。随后潇洒的离去,侍卫首领守在晋王身边,他的职责是保护。虽然武功最高,他却无法去追击敌人。若是对方调虎离山,他无法承担后果。
晋王一怒之下,放弃继续南下游玩,由着终于赶来的守备军送回了京城。至于之后,搜寻刺客的人循着蛛丝马迹,远远的避开了依河镇。
杜昀得到消息,心下大松,难得一下午都带着笑,回去之后就告诉了唐绪这个好消息。
唐绪高兴极了,道:“我就说不是唐翎做的!”
杜昀嗯了一声,不置可否。没见过哪个刺客还刻意显露身形,暴露声音挑衅的。这般作为,再联想到久久未归的唐翎,像是刻意引开晋王的视线,杜昀反而更肯定此人是唐翎了。
唐绪的这位姐姐,不是一般人啊。
但总归是解决了这次的危机,不过,她为什么要杀冯知府呢?
不过这位冯知府自在位以来,一直懒惰理政,全靠同知大人撑着。他日日饮酒作乐,夜夜设宴笙歌。死了也罢。
而这位同知正巧是他师兄,若他能上位,反而更好。
看着心上人重新开朗起来,杜昀跟着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