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美人走进不秀居的时候想,除了陛下,她应该是阖宫中第一个进入这里的人。
这样想来,陛下是不是心中仍然想着她念着她,只不过如今谢禧刚来的新鲜劲蒙蔽了他的双眼,但是内心深处,她依旧是不同的。
不然,为何只有她可以进来,旁的人就连皇后都不许进。
林陈叶有没有被蒙蔽不知道,汪美人可真是被二两猪油糊了个满心满肺。
从比头发丝还细的地方寻找林陈叶心里尚且有她的证据。也不想想,他心中若真的有你,即使出于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不能见面,派人传个话总可以吧。
毕竟,他可是连一直相敬如宾的皇后殿下都让人给捎了话:一切都好,勿念。
虽然听着像是让皇后不要来找他的意思,起码让皇后安心。
汪美人进来的时候林陈叶还没有出来,她低着头悄悄看了一眼不秀居的陈设,并非如传闻中的那般华丽非凡、金砖玉砌。
不是说陛下宠爱谢贵妃到了令人昨舌的地步,金砖铺地,白玉为墙,便是夜晚照明用的烛火所燃的灯油也是用鲛人油制成的吗。
如今看来,所言非实,只是宫人们以讹传讹之故,陛下待她,并未与任何一个妃嫔有何区别。
只是现在格外得宠些罢了。
既然认定谢禧不是陛下命中注定的真爱,不秀居的一切在汪美人眼里便和来时的设想大不一样。
进来之后两名宫人直愣愣站着,也不奉茶也不看座,真是不知礼数。
这么大的宫殿也没摆个好看的摆设,她在平城宫里的宫殿正中,可是摆了一个二尺多高的珐琅盆红珊瑚盆景,枝叶繁茂,鲜艳润泽。
汪美人进宫之前家里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商户,因为兄长汪远科举高中被陛下赏识,汪家这才跻身为平城上层之列。
因此汪美人在家时最常听的便是市井之中的评书,听那些王侯将相为美人折腰,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的故事。
平常没事也爱看那些情节跌宕起伏的戏本子,戏本子里最爱说的便是有某某大人物因为不得已的原因伤害了心爱之人,可是迫于大计无法如实相告,只能将计就计做出一些伤害心爱之人的故事。
她小时候还对这些故事深信不疑,觉得那些坏人真是可恶,让两个相爱的人经受许多折磨才能终成眷属。渐渐大了经历了生活的困苦,再看喜欢至极的话本子时却又有了别的感悟。
要说那戏本子里说的因为一些难言之隐就对心爱之人非打即骂的主角也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做什么大事要让女人来担。
再说为了迷惑敌人却又对伤害女主角的那些恶姐姐坏妹妹笑脸相迎,给她们荣华富贵。那当英雄好汉的爱人也不是什么好差事,还不如当个坏女人,享荣华富贵。
汪美人仅仅见了谢禧宫中的摆设便浮想联翩,等林陈叶牵了谢禧出来也没瞧见,还是身后的侍女提醒她的。
“妾拜见陛下,拜见贵妃。”
“起来吧。”
汪美人抬起头,第一眼不是看她想了无数日日夜夜却不知其容貌的谢禧,而是陛下。
她自认为是真心心悦陛下,与后宫中那些趋炎附势和为了家族进宫的人都不一样。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眼下真的到了秋天,她已有多日不见陛下。
林陈叶对她眼中明送的秋波毫无反应,只“嗯”了一声,便带着谢禧坐下了。
汪美人眼睁睁看了陛下许久,林陈叶却仿佛无事一般坐着,再没说过一句话。没办法,汪美人只能把话引到谢禧身上。
“妾年岁尚小,娘子离宫之时还是个只知玩泥巴的垂髫小儿。但妾久闻娘子大名,自来到新城之后一直无缘得见深以为憾,是以这才几次三番来求见,请娘子见谅。”
“不妨事。”
可算见了一个新鲜面孔,谢禧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呢,更不察觉出她话里话外说她老。
便是听出来了也是事实,她还能和一个小姑娘计较不成。
汪美人告罪完之后起身,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谢禧的容貌。
早就听闻谢贵妃自年少时便有倾国之姿,否则如何一入宫就封为昭仪,即使这其中有八成是因为家世,也有两成是因为容貌吧。
眼下细细看来,倒是……
名不虚传。
谢禧今年已有二十三岁,依照汪美人的年纪来说自然是年老色衰。毕竟天下男子都喜欢年轻的,越年轻越能彰显自己的能力。天子的后宫最不缺的就是花一样年华的女子,就算她长得倾国倾城,照样花无百日红。
可谢禧这些年虽然流落在外,既没有琐事磋磨, 更没有生育之苦。虽然她有一段时间确实是被逼得不想活了,但后来又好了啊。
采阳补阴,万古良方。
可以这么说,谢禧这些年来无论心境如何,抑郁过,纠结过,手足无措过,前路迷茫过,就是没穷过,没苦过,没被生活打压过。
她完全就是一朵被人养在温室里,没经历过风霜雨雪的娇弱花朵。
至于那些日子的寻死觅活,那是花不想开了,和外部环境搭不上边。
所以现在呈现在汪美人面前的,是一个养尊处优十几年、没吃过苦,手上没茧、眼里没活、心里没人的,谢贵妃。
她身上那种不易察觉的高高在上,甚至和陛下有几分相似。
她看谢禧入了神,谢禧虽然觉得不妥,但仍是任由她看着。
“汪美人。”林陈叶提醒出声。
“妾失仪,”汪美人赶忙请罪,“妾第一次见贵妃,被贵妃风采所折,一时失神冒犯了贵妃,请陛下赎罪。”
“不妨事。”林陈叶学着谢禧刚刚的样子回答。
谢禧许久未见新人很是开心,虽然不知道林陈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汪美人能进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她真的很久没有见过属于外面的痕迹了。
谢禧将汪美人留下用膳,汪美人看了林陈叶一眼,询问他的意见。林陈叶坐在上首,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搭话。
谢禧等得不耐烦,生怕汪美人迫于林陈叶的淫威之下不战而降又改变主意不饿了,拍了他一把,让他快点。
林陈叶回神,懒懒说道:“那便留下吧。”
于是汪美人便留下等着用膳。
她一直看着陛下和谢禧的举动,等初时觉得没什么,等看到谢禧居然敢拍陛下时,汪美人脸上的肌肉跟着跳了一下。
而陛下居然毫无反应,这可是大不敬之罪,怎可轻轻放过。
陛下真是被美色迷住了眼。
她预备等用膳的时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陛下知道自己有多么的思念他。
没想到根本没等到那个时候,林陈叶就让她回去了。
顾忌着外人在场,谢禧把那句“你有病啊”生生咽了回去,但手中紧紧攥着的象牙箸暴露了她的情绪。
“陛下说笑呢吧,不是您金口玉言同意汪美人留下用膳的吗。”
“妹妹不必在意,陛下说笑的。”
“汪美人,你觉得寡人是说笑的吗?”
汪美人迟疑着开口,“陛下、陛下怎会、怎会……”
“那便走吧。”
冰冷的话语响在耳畔,汪媛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颤抖。
她忍着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行礼,“妾告退。”
“你为什么要羞辱她?”谢禧几乎是质问,“若真的不愿意让她进来大可从一开始就不要让她进,为何要这么羞辱她?”
“还是想说,我其实和她一样,只不过你现在喜欢我,所以才能容忍我。”
林陈叶告诉她答案,“你们不一样。”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谢禧对林陈叶没个好脸色,连敷衍都不愿意。
“一个汪美人,比不过你的阿兄和姐妹?他们可都在外面等着你,不去见见?”
谢禧偶尔会有的大不敬的心思,不是毫无缘由。真的对得起林陈叶的所作所为。
谢禧突然问了林陈叶一个问题,“陛下没把汪美人放在眼里,宴席摆好让她离开。可为何不让阿兄他们离开呢?”
“在陛下心中,他们和汪美人是不一样的吗?”
“怎么会是一样的。”
“不都是人吗,哪里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