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老林吧，不是说刚出院静养吗？”
    “啥静养，保不齐是家属怕花钱吧。”
    “这人呐，活着是真的不容易啊，唉。”
    越来越多的人扔掉了手上的牌，向着这个位置涌，指点的手指越来越多，像是多腿的蜈蚣，嘀咕什么的都有，很是热闹。
    林雨扒开了人群，看到眼前这幕，心头巨震，尽管在楼上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准备，但他还是愣在了当场。
    单元楼门口，围在台阶的空心钢管，被砸的成了v型，紧紧的贴在了地面上，本就消瘦很多的林爸，此时好像更薄了一些。
    他就那么静静地，不出声的趴在那里。
    林妈和张雅同样绕过了人群。
    张雅本能的伸手去扶林妈的胳膊。
    后者摇摇头，伸手拨开了张雅的手。
    林妈默默的蹲在地上，脱下上衣盖在了林爸的头上，嘴里轻声的嘟囔：“走了也好，走了也好，这辈子活的也挺累的，下辈子别来了，去那边享享福吧。”
    看到这幕，即使是之前乱编排的，八竿子打不到的邻居，也停止了嘴上的揣测，没人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看着。
    看了一会儿，众人各自的散去。
    回到不远处的小石桌子，小石凳子，坐了下来，继续嘻嘻哈哈的打起了牌，只不过大家嘴里不再是东家长西家短，而是不约而同的开始感慨起了人生。
    “这人不能攀比，好好活着比啥都强。”
    “该吃吃该喝喝，遇事儿别往心里搁。”
    “身体健康最重要，老林就是心太重。”
    “拉倒吧，人家那么乐呵，才不心重。”
    “那是表面，他不心重他能有病？”
    “就是，这病啊，都是情绪来的。”
    不远处，林雨等三人默默的站着。
    和那边仿佛是两个世界，静的吓人。
    没一会儿，小区的物业走了过来，问明情况后，还是拨打了报警电话，程序上没毛病是他牢记的。
    至于趴在那的那位是怎么死的就和他没有关系了，不这么干的话，保不齐之后有什么毛病，让别人挑到他的头上。
    没过一会儿，穿着制服的一批人就赶到了现场，稍微做了调查证实了自杀，叮嘱尽快处理后，又火速的离开了。
    “爸，居然已经痛到了这地步吗？”
    林雨看着趴在地上被林妈盖住脑袋的林爸轻声开口，话语里满是疑惑和不可置信。
    林妈转头看他的模样只是淡淡的说道：“我看到过他痛苦的硬撑，但没想过已经痛到了这种程度。”
    说完，她心疼的说道：“要是能让我帮他分些多好啊，病啊，真的要人命啊。”
    林雨没有再说什么。
    显然，他所知道的还不如林妈，
    眼见妈妈都被瞒着，他想着爸爸一次又一次的笑脸，心里更是难受。
    这时，张雅挽着他的胳膊轻声道：“联系人吧，这样子不是办法， 叔叔选择这个方式，无疑是最在乎体面和尊严的。”
    这样的话出口，林妈和林雨才从悲伤里清醒了一些，他们惊讶的发现，很多时候确实需要个局外人，传递些理智的声音。
    当林爸被拉走后，物业马上安排相关人员，把那块地方冲洗了干净，当下就像是无事发生一样。
    生命的流逝总是与小家庭有关系。
    与世界上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领导，那个被砸坏的空心管子？”
    “当然是你去找家属商量赔偿了。”
    挂断电话后，穿着物业衣服的年轻人愁眉苦脸的，他明明按照着规矩做事儿了，可总有这种无法预料的节外生枝，落在他这个当事人身上。
    “真他奶奶的倒霉。”
    年轻物业看着不远处正欢声笑语，谈笑风生的小区老年闲散人员，心里涌现了浓浓的羡慕，他觉得按自己钱少事儿多的工作特性，估计自己活不到眼前这帮人的年纪。
    火化的路上，林雨冲着林妈问道：“咱们得把墓地选了吧，事发太突然了，我现在抓紧看看，找一块不错的地方。”
    张雅一言不发的陪着他。
    听到这话，把林雨的手握的更紧了。
    “不用了，已经选好了。”
    林雨听到这话，有些茫然的看着林妈。
    “我家那几个亲戚，你的舅舅，姨，他们来咱们家就是提这茬的，其实用他们提嘛，在医院的时候，这些我和你爸都商量过了，墓地就是你亲妈那里，我们都会葬一块儿。”
    林妈说完，透过面包车的窗户看向了外面，外头很亮很好，比眼下阴暗密闭的面包车，不知要舒心多少倍。
    林雨听到这话，马上放下了手机。
    “花了多少钱，这笔钱我给你。”
    林妈没有扭头只是淡淡的说道：“之前，你和姚雪订婚的时候，彩礼钱没要上来，眼下你爸重病，这些欠款倒是都要上来了。”
    “这些钱，刚好给他买个安眠的地方。”
    说完这些话，林妈马上反应了过来，不好意思扭过头看着张雅：“不好意思，闺女，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阿姨忘记了。”
    张雅听后马上摇摇头。
    “林雨，和我提过这事儿，没事儿。”
    “阿姨，我不是那么敏感的女人。”
    林妈听后强扯着笑脸，然后又是扭头望向窗外，她心底有着隐隐的期盼，期盼这车开的快点，再快点，不然她在这个空间里，看着自己丈夫，真的太难受了。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林雨心里感觉有些迷离，这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空气中飘浮着一股味道，像是烧知了一般，很有些奇怪，但又很正常。
    他都不知道，这方圆没多大的地方。
    在这同一时刻就有这么多死掉的人。
    就如同小时候第一次去医院，第一次发现，居然有这么多人同时生病一样的神奇。
    林雨看着来往的人，绝大多数人都和他们母子一样，眼神里有迷茫，有不信，有伤心，这种情绪像是传染一样。
    也和那股子烤知了味一样，飘浮在空气里，使得每个人原本压抑的情绪，更加的糟心了。
    “您这边要哪个骨灰盒，请挑一挑。”
    一个八字眉，浓胡茬，满脸横肉的人出现在了林雨的近前，开始了每日随机的推销，他每天总能卖出去几个特贵的骨灰盒，赚取更多的钱，而眼下的林雨和张雅，他单看外貌和皮肤，就知道他们适合中奖。
    林妈像没听见一样，继续默默的看着火光，她压根都懒得去思考其他的事情，只想着送丈夫这具身体的最后一程。
    看着这一排排，哪个都无比难看的骨灰盒，林雨随手一指：“就给我们用这个吧。”
    他的话出口，面前满脸横肉的男人的脸上马上就是不可思议的神色，紧接着他的神色很是丝滑的过渡到了不解和愤怒。
    “这……这个是我们这里，为了关照家庭条件太差的家属准备的，这看上去这么差的盒子，你也忍心给家属用？”
    “单凭你的样貌打扮，怎么也不会给家人用这么差的东西吧？要不你再好好选选？”
    他的声音很大，在这个近乎只有烧火声音的空间里，更称得上震耳欲聋。
    直接引得在场所有人的侧目。
    只有边上的林妈像是没听见一样。
    继续默默的看着火光，心头无限感伤。
    男人见吸引到了全场的目光，八字眉马上就是皱了起来：“我说，这是人的最后一程，一个骨灰盒而已没多少钱的。”
    他的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要推销哪款了，毕竟他还没有看到过在这种时候较真的人，抓的就是抹不开面子，和犯不上。
    张雅冰雪聪明，怎么看不出这种恶劣，下贱的推销，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些人竟然能卑劣到这个程度，人性泯灭。
    连别人的骨灰都要榨出油来。
    林雨感受着旁人的目光，看着眼前男人明显成竹在胸的表情，他的拒绝刚要说出口，但转头就看到了，不知何时已经到旁边的林妈，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你给我介绍下哪个好吧。”
    听到这话，旁观的人心里都是感慨，同时心里都对这个八字眉的男人问候了祖宗十八代，骂他有命赚没命花。
    骂归骂，他们心里清楚得很。
    就是这些畜生才能赚钱呢。
    没命花也不过是心里的一点发泄罢了。
    男人满脸藏不住的喜色，脸上的横肉一抖一抖的，正要转头去货架挑那个最贵的。
    “什么算了，这是给你爸挑盒子吗？”
    林雨听到这话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您是这孝子的妈，您们稍等一下，我这就给您们挑个最好的来。”
    八字眉满脸堆笑，当着众人当着林妈的面，不要钱的夸了一嘴林雨。
    林雨知道，孝子和骂他傻子没区别。
    只是林妈在旁，他全当没有听见。
    自己无所谓，但亲人感受必须照顾好。
    这个亏，他心甘情愿的吃。
    “等等。”
    林妈的话语一出，刚转身过去的男人脸色猛的不悦，转过头来时依然是面带笑意：“还有什么要求，您尽管吩咐。”
    张雅见状已经把头扭到了一边。
    林妈淡淡道：“我刚见我儿子好像指了一个，让您这边好像给否了，是这样吧？”
    她的话是这样说的。
    但询问的目光却是看向了林雨。
    “谁正经人给家人最坏的盒子？”
    “您真的确定要最坏的骨灰盒？”
    横肉男的分贝又是提高了不少。
    林雨看着被众人盯着的妈妈，想尽快把这场不愉快结束掉，正当他要开口时，突然收到林妈的眼神，话又憋了回去。
    林妈丝毫不顾及在场所有人。
    “孩子，你刚才挑的是哪个？”
    林雨向着货架一指。
    林妈顺着看去，拍板道：“就这个。”
    说完，她依然挺胸抬头的，无视着包括眼前这个卖家，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事已至此，横肉男心里无比的不痛快，他的脚懒洋洋的迈着外八字，嘴上阴阳怪气道：“这世道，人一没，就啥都没了。”
    “甭管生前给家里赚多少钱，都这样。”
    林妈毫不避讳，声音是林雨没见过的嘹亮：“您如果觉得我丈夫用的骨灰盒不好，麻烦您发发善心，给我们这个揭不开锅的家庭，赠送一个行吗？”
    旁观的人听到这，有些人都忘记了悲伤，心里直呼痛快，他们这场合真不可能这么豁的出去，面子一点不要了。
    “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送你？”
    林妈语气冷冽：“你也知道我们不认识，那你凭什么管我们给家人用什么，啊？”
    听到这，看热闹的人群，纷纷对着横肉男投去鄙视的目光，后者脑袋里空空，根本没有准备这么多的词儿，临场反应不够，当场就尬住了。
    他不情不愿，一言不发的到货架。
    拿着那个骨灰盒递了过来。
    嘴上不知道嘟囔着什么走开了。
    张雅在边上眼冒星星，她一直觉得林妈是个明事理，懂分寸的女人，今天一看，不仅如此，这份硬气倒是有些像她亲妈了。
    本来，她和妈妈说两人会投脾气，不过是随口说的，眼下她却觉得，这俩女人的关系，以后真的会很靠谱。
    骨灰进了盒子，几人离开了这里。
    出去后，林妈扭头看向林雨。
    “不需要因为顾虑我的感受，就违背自己的想法，你妈和你爸一样，不想成为累赘。”
    “要是你自己在这，你肯定不会妥协。”
    林雨默默的听着，轻轻点了点头。
    林妈看了看张雅，又看了看林雨，语重心长道：“别以为我强撑着，心里很难过，根本不是这样。”
    “咱做自己的事儿，吃自己的饭，管他别人怎么说，听明白了嘛？”
    两个人点点头，一左一右的陪着林妈。
    回家的路上，林雨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拿起手机看着秦羽号码心里很疑惑。
    “喂，你打电话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秦羽听着这副爱搭不理的语气笑了笑：“你们公司老总见你好久没去，这电话就打到了我的手机上，我都忘了，之前我叮嘱他，你那边在公司有情况要告诉我。”
    林雨听着对方爽朗的语气，直言道：“看来，你心情不错，清除异己，大权独握后，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以前都没见你这么开心。”
    秦羽没有理会这种嘲讽，只是询问道：“年薪百万的工作说扔就扔，太冲动了吧？”
    林雨的手搭在骨灰盒上。
    “没扔，我爸没了。”
    秦羽听后，脸色立刻古怪起来。
    但他马上回过味儿来。
    “老林，走了？”
    没人回答他，电话已经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