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断断续续又说了许多。
盛南伊看着在听,实则神游太虚。
她原本最是恣意洒脱,却活成现在最是纠结反复的模样。
似乎身边每个人都比她通透。
在草坪上坐了会儿,把深埋心底的尘事拿出来晒晒,她下定决心。
刚上二楼,乐曦清甜率真的笑声传过来。
犹如冰雪消融,汩汩流入山涧,清澈纯净,涤荡所有污秽。
唇瓣不自觉上扬。
盛南伊敲门进去,乐曦冲她甜甜一笑,“妈妈,你可回来了,爸爸一直在找你呢!”
小家伙把手机往她手里一塞,扑棱着小短腿往门外跑去,拉都拉不住。
好像扔掉了个烫手山芋一般。
盛南伊接过来,公事公办的口吻,“有事?”
对方热情十足,“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带手机,万一出事了怎么求救?这么长时间不聊天,你都不想我么?”
“……”
她的沉默震耳欲聋。
片刻后,傅承屹口吻正经起来,“听乐曦说了上午的事……”
红唇浮起一抹嘲弄的笑意,“兴师问罪?”
低沉磁性的嗓音传过来,“每个人都有处理问题的方式,我会建议,但不会干预。
我能想象出你当时的愤怒,在气头上不要说扇她两巴掌了,即便把天捅个窟窿,我也能爬上天梯去给你补。”
一句荒谬可笑的话,她不欲搭理。
不知为何,眼前竟浮现出傅承屹攀登天梯补天的画面,眸底漾出几分笑意。
语气也变得轻快,“我又不是混世魔王,能造那么大的孽么?再说,我捅的篓子我自己能兜,轮不到你来补救。”
“可我想给你兜底。流星电子我来收购,盛世没有这块业务,不好整合……”
“不用。”她态度坚决。
狠话当面放了,转头让傅承屹收购,这不是打她脸吗?
只是狠话放得有多爽,后续操作就有多麻烦。
盛世业务集中于房产相关,冷不丁收个电子公司,是真棘手。
盛南伊以为傅承屹接下来会给她分析利弊,点出她的决定有多不靠谱,趁机上一课。
没想到他只是笑笑,“行,那你放心大胆地去做。头回涉猎陌生行业,就像淌水过河,有些损失也正常,也不必怯首怯尾。即便全折腾完了,我也能让它起死回生。”
“……”
盛南伊一时不知该谢谢他的好心,还是该恼火他对她的不信任。
心底莫名生出丝丝甜意。
被迫独立自强太久,偶尔被人兜底的感觉还不错。
嘴巴张张合合,反驳的话没能说出口。
她淡声道:“傅承屹,你这两天有空回来一趟,我有话要说。”
“万家找你麻烦了?”
“不是。”
穿透落地窗的春光描绘出男人英挺的身姿,俊朗如月的脸上疲态初显,却舒展开清浅笑意,“那是……想我了?”
“……”
“今晚吧,可能晚一些,尽量赶在十点前。”
“也没那么急。”抓住手机的指尖发紧,她忙不迭地道。
回国一个多月,他都没回过瑾市,要处理的事情必然很多。
尽管他努力调动情绪,她也无法忽略他嗓音里的疲惫。
谈不上心疼,到底有些不舒服,她不好逼他太紧。
傅承屹有几分混不吝地笑道:“你难得主动,我岂能不满足?”
盛南伊没有压制翻白眼的冲动,直接挂断。
电话挂断的那刻,木质地板上跳跃的影瞬间消失殆尽,几秒后又慢慢浮现。
傅承屹回望窗外。
乌云正与和太阳较量。
一会儿黑云压城、风雨欲来,一会儿金光四射、满城春色。
漆黑的眼瞳缓缓眯起,唇角残留的笑化为苦涩。
她要做出决定了。
——
晚上,乐曦迟迟没有睡意。
盛南伊一连读完几个故事才成功哄睡,满目温情地注视着她。
那一刻,她突然理解了傅承屹说她是朵娇花,需要富养,需要盛宠。
乐曦亦是如此。
在福利院时,乐曦安静内敛,行事讲话小心翼翼,完全不会出现“恃宠而骄”的状态,一个故事听不够还要再听一个。
两个月里,小家伙长高了,也胖了点,粉雕玉琢的脸蛋更甜了,让人总也看不够。
五指在小家伙细软的发里摩挲,爱不释手。
她亲亲乐曦的脸蛋,离开时看到了门口的男人。
傅承屹一身灰色家居服,斜靠在门上,修长的腿一屈一立,一派慵懒随性。
他凝着她,黑瞳深邃。
眼底根根血丝分明,好似疯狂生长的藤蔓,把人缠得透不过气来。
盛南伊蓦然想起医生的诊断,傅承屹长期入睡困难……
那天他说因为痛苦使人清醒。
所以,他近乎自虐地清醒着,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乐曦睡了?”
刻意压低的声音充满磁性,却掩不住深重的疲惫。
她点点头,垂落的眸中有微光闪烁。
傅承屹走到床边蹲下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拂过乐曦的脸蛋,温情十足。
他在小家伙额头落下一枚轻吻,疼爱又怜惜。
余光捕捉到这幕,她的心像被手一把攥住,一点点收紧。
倏地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纯白茶几上,醒酒器与两只酒杯静置,色彩分明。
纤白的手拿起醒酒器,将妖冶的色彩缓缓注入酒杯。
慢条斯理的动作,优雅迷人。
深凝她的人,瞳孔骤缩。
傅承屹不动声色地上前,坐在一旁。
两人保持一人位的距离。
盛南伊面色沉静,将其中一杯酒推到傅承屹面前。
自己端起一杯,轻轻抿了一口,红唇潋滟。
她淡淡开口道:“傅承屹,我有事要跟你讲。”
“不急。”
捏住酒杯的手指骤然用力,红酒在杯中摇曳,若舞女舞姿翩迁。
黑瞳幽深,他一饮而尽,又倒一杯,尽数吞下。
吞咽声在四下静谧中尤为明显,像在克制什么,又在压制什么。
偌大的空间一瞬变得逼仄、压抑。
盛南伊不由得看向他,眸光深谙,“傅承屹,我想过了,不然我们……”
杯子重重搁回茶几,清脆的声响完全盖过她的声音。
傅承屹有些急切地道:“盛南伊,就维系现在的关系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