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萧夜所说。
    像地球这样浩浩荡荡的代表团，本质上不过是为了展示武力，仅此而已。
    而当战事真正到来的时候，他们责无旁贷，需要去到第一线，率领舰队，迎击敌人。
    当天散会以后，地球一方的代表团，人数就少了百分之三十——他们带来的学生并没有离开。
    不过萧夜却令人意外的留了下来。
    “总得有那么三两个人在代表团里——所有人都知道我懒得出了名，所以也就把这个名额给我了。”
    “你是得有脸皮多厚才能这么坦然的说出这句话啊……”
    林离翻了个白眼。
    对萧夜的说法，他是将信将疑。
    “没大没小。”
    萧夜在林离的脑门上敲了一记：“知道我为什么带你们来，那些学生又为什么不走吗？”
    “蹭个会听听？”
    苏曦月晃晃脑袋。
    “硬听有什么用？这种会能听出什么名堂来？”
    萧夜又给了苏曦月一下：“对于你们来说，真正有意义的，从现在才开始。”
    五分钟后。
    “这就是你说的‘大头’？”
    林离端着一杯散发出来某种难以言喻味道的紫色液体，感觉自己和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超过十万平方米的大厅之中，聚集着数千个来自于不同文明，不同物种的存在。
    有和地球人类相谈甚欢的节肢生物，也有气氛似乎剑拔弩张的爬行类生物与坎皮特星人。
    萧夜手里，端着一杯同样的液体，面色如常：“从某种意义上，这种交流方式，算是坎皮特人首先引领起来的。他们的文化，在某些方面，和我们也有相似之处。”
    “能来到这里的，基本上都是各个文明的年轻‘人’，算是平辈的存在——当然，也不排除某些种族有上百岁，乃至于千岁的年轻人，那也符合他们的生命定义。”
    “无论是多认识一些人，还是打算拉着其他文明的人过两手，都随你的高兴。这些家伙里面，可是有不少会拉着人去切磋切磋的，有些时候，只有战斗才能迸发灵感。你看！”
    她抬手一指，就看见两个身上挂彩的家伙，从侧门走了进来。
    “反正这里有事没事就拉个会——不是只有我们才有研究院这种存在，其他文明一样有类似的机构，培养优秀的下一代。这种交流，乃至于更正式的交流，都已经半常态化了。”说着，萧夜把那杯液体一饮而尽：“这次其实人还少了些，会开的太过匆忙，不过现在，战时状态下，这种交流，恐怕会更加频繁，以此来促成哪怕一个新晋第四阶的出现。好了，玩的开心——我去睡一觉。”
    “……呃。”
    望着萧夜说消失就消失的背影，林离望着杯中的液体陷入了沉默。
    用单纯的一个臭字，已经有点难形容。
    如果非要形容，就像是臭袜子发酵了三十年，混上从旧时代的清朝就被丢进棺材，随着地址变迁在某栋建筑挖地基时被挖出，又当成酵母的面团，调出来的一杯酒。
    “……她到底，是怎么把这玩意喝下去的？”
    林离的嘴唇沾着杯壁，却始终没敢真的抿一口。
    好奇心和嗅觉，在他的头脑之中激烈的交锋着。
    “嘿，兄弟。”
    这个时候，有人忽然从背后拍了拍林离的肩膀。
    这一拍没有任何的敌意，甚至落在林离肩膀上之前，都好像微风拂过，让人没有任何的感觉。
    林离一下子惊得几乎跳起来，杯中的液体，剧烈颠簸起来，一下子灌进了嘴里。
    “呃！”
    一股苦涩的味道，在他的口中绽开，并不是预想之中的臭气。
    然后，就是辛辣，强烈的辛辣，似乎能让五脏六腑都着火一般。
    紧接而至的，就是悠久的甘甜。
    在前面的味道铺垫之下，这甘甜并不让人感到过分甜腻，而是回味无穷。
    “咳咳咳……”
    “有品位啊兄弟，你也喜欢喝‘生命之水’？”
    林离转头看去，便看到了一个卷发的男子。
    这个男子的身形，外貌，都和地球人相仿。
    林离甚至都辩识不了，他是不是真的是一个地球人。
    “坎皮特星，乔纳森。”
    这个男子笑了笑：“地球人里面，很少有你这么有品位的。”
    “林离。你说他叫‘生命之水’？”
    林离举起空酒杯，有些疑惑地问道。
    “生命之水”在地球的酒文化之中，是一款旧地球时代的伏特加，96度。
    哪怕放在今天的地球，对普通人类而言，也算得上是烈酒。
    “没错，生命之水，阿尔戈艺术联合体的调酒大师，乌兹大师，据说跑了上千颗行星，才调配出来最后的配方。”乔纳森笑道：“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和他的味道很般配吗？”
    “被千言万语包裹，被形容成污浊遍地，每一个毛孔都流着血与污秽的人世间。”
    “艰苦，却不得不经历的成长。”
    “在和现实的接触中，不得不改变自我，受到外界种种审视与供给的辛辣。”
    “然后，渡过这一切，才是最终的美酒。”
    “有意思的构思……”
    林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旋即看向乔纳森，也看向他背后，那些似乎仍然沉浸在这种氛围之中的各族生命。
    “你们似乎都不为了深渊恶魔的入侵而犯愁？”
    “为什么要犯愁？”乔纳森惊讶地反问道：“用你们地球人的一句俚语讲，‘天塌下来了，有高个子顶着’。我们难道能胜得过一百个，一千个深渊恶魔吗？除非是第四阶，否则能比得上一支舰队吗？如果上面的各族高层，能够击退深渊恶魔，那么我们的生活自然继续。”
    “如果上面的各族高层，也败亡于恶魔之手，我们的反抗又有什么意义？我们就连脱逃都做不到，至多只能等待他们保留火种的时候，把我们给考虑进去。”
    “那为什么不尝试着自己突破，位列高层呢？或许这场战争的天平，差得就是一个，两个新生代力量，就会发生偏移。”
    林离认真地看着乔纳森。
    他感受得出来，乔纳森的力量，绝对远强于自己。
    但是他只从乔纳森的目光之中，看见了不在乎的轻松神情。
    “与我何干？”乔纳森耸耸肩：“说实话，我连自己的责任都没兴趣，你要我主动去加入他们，累死累活，去送命？我才不干。”
    “当年如果不是卡尔非说我的潜能适合去接他的班，做他现在做的那摊事情，我现在也不该在这里，嗯，谁知道会干什么呢？无所谓，反正卡尔那个家伙整天都想着让我回心转意，老老实实的做他的接班人，而我只会拿着他给的经费和资源，想出来玩什么就玩什么，那有怎么样？”
    卡尔，正是坎皮特星人当代的尊者。
    而乔纳森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
    他就是唯一的，坎皮特星人的尊者继承人。
    “你……”
    对于乔纳森的回答，他一时间有些哽得上不来气。
    “你既然被选中成为了尊者继承人，享受这种资源，难道不应该承担相应的义务吗？”
    “搞清楚兄弟。”乔纳森笑笑，不以为然：“我从来没要求过任何人选中我，也没要求有任何天赋，也没求着谁来管束我或者把资源给我——因为我真的无所谓。”
    “他们剥夺了我感受苦，辣，的机会，让我在甜头里面过腻歪了，我自然就会换着方法，取悦自己，也很正常吧——”
    “——乔纳森，你怎么在这里？”
    一个以地球人审美，也能够称得上绝美的坎皮特星女人走了过来，对林离完全视若无睹地挤在了乔纳森的身上。
    “宝贝，你来了？再见兄弟，我们回头有机会再聊。”
    乔纳森干脆地一只胳膊搭在女人的肩膀上，转身离开了。
    他的语气轻快，似乎很是得意。
    “这就是坎皮特星的尊者？所谓的继承人？”
    林离忽然感到一阵阵的荒唐。
    他挑了个能够纵观全场的位置，看了过去。
    除了一部分的地球人脸上似乎还若有所思，心有戚戚，明显没有忘却刚才那地球舰队瞬息之间就化为宇宙尘埃的一幕之外，绝大部分的生命体，似乎都在尽情的享受宴会。
    而哪怕是地球人类，也并不是全部都在乎刚才发生的一切。
    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事情，和某些人没有任何关系，死去的，也并不是他们的同胞。
    “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
    林离的心中，升起来了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他比在场的谁都知道，深渊恶魔，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深渊，虽然号称一个宇宙，却是无数个在空间上有界无穷的三维空间位面组成的集合体。
    每一层的统治者，都至少是在合道的层次。
    依靠着玉佩对于信息的捕捉增幅能力，青年成功的将那一天乌尔班魔神发出来的信息，截获了下来，向林离展示了他的文明面对的真正威胁。
    哪怕这个乌尔班魔神，只不过是一层深渊，也就是一个空间位面的支配者，其麾下的恶魔，也是如同恒河沙数，数不胜数。
    只要不想办法关闭现在的位面通道，那么无论银河系有多少仙人，多少圣者，多少战舰，最终都会被无穷无尽，无可计量的恶魔所淹没。
    更不要说，只是眼前展现出来的先遣部队，搭配一个血肉母巢，就可以发挥出让真仙都不敢撼其锋芒的战斗力。
    整个本星系群加起来，真仙也并不会超过四位数。
    而想要彻底关闭位面通道，最少最少，也要在突破到合道的路上迈出一大步。
    就连云都没有达到这样的境界。
    固然乔纳森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哪怕他是坎皮特星人所谓的尊者基因，想要成长为第六阶生命，也需要千年，万年的积累。
    而等到那个时候，战局恐怕早就已经分出胜负。
    一个人仙，乃至于一个新晋的真仙，又能对大局起到多少帮助？固然能够守护下来数以十亿计算的生命，但只要大局不利，一颗星球的灭亡，也不过是须臾之间，弹指之间罢了。
    从某种意义上，子路在与乌尔班魔神大战后入灭之前，留下来的最后遗产，其实也就是帮助这个宇宙有希望的文明，期望他们日后能够扛起抗击深渊恶魔入侵，抵挡深渊威胁的责任。
    但是，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讲，二百年都太短，太短。
    更不要说，深渊与本星系群诸文明的战争，又能延续多久？哪怕是太空尺度的战争，至多也不过十年，数十年，也就会得到最终的结果。
    除了少数几个掌握时光秘洞的文明，绝大部分的文明，在这个时间内，从概率上讲几乎不可能诞生出来一个第四阶。
    而不达到第四阶，对于宇宙尺度的战斗，作用根本比不上舰队。
    甚至于像是自己的导师萧夜，似乎也不在意。当然，也有可能对方在准备什么自己不清楚的东西。
    他似乎也无法真正去责怪谁。
    毕竟，从理性的角度来看，战争整体的胜负，和他们的关系几乎为零。
    而将局部的成败归结于他们的不努力，也太过虚无，理想化。
    “所以，哪怕他们并不知道，希望还是在你的身上。”
    青年适时地出现了：“如果说这些文明之中，谁最有希望踏出合道一步，不是云，也不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卡尔尊者，萨弗勒斯，而是你。”
    “只是我也不知道，你还有多少时间，能够活在你们文明的隐蔽之下成长。”
    “我想办法，再实验一下，探索进入玉佩的机制一次。”
    林离叹了口气。
    此时此刻，他首先需要解决的难关，其实是如何达到壮体圆满，然后凝聚先天罡气。
    而那个世界之中，蕴含着的充沛奇异能量，某种意义上就是他最好的资粮。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似乎无数岩石相互碰撞，山崩地动一般。
    一个全身都由石头构成，有着三只眼的生命体，出现在了林离的面前。
    “地球人。”它的声音，十分之生硬：“我，来自双子贝塔星的雷纳尔多，能否见证一下你的战斗方式？我对于地球的武学，技法，十分仰慕。”
    说话之间，他的身上，都泛起来了灰蒙蒙的光芒。
    似乎罡气，但是又有所不同。
    “可以。”
    林离站起身来。
    他正郁闷着的时候，也不会拒绝有人挑战，给他排忧解难。
    不过他其实最渴望的，是想要给那个乔纳森的脸上来一拳，来释放这股不知道从何而来，又该从何而去的郁结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