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来生，并非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听完林离的陈述，青年沉默了一会儿。
    此时此刻，距离会议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其实，用新生和消散来形容灵魂，并不准确。”
    “如果把整个多元宇宙比做地球，那么灵魂就是从大海中流出的水。”
    “它们升上天空，落入自然之中，中间沾染的尘埃杂质，就是知性。而等到落入大海，知性的痕迹，自然消弭无踪，但那滴水仍然还在。”
    “但修行的过程，就是改变自我，包括肉身，也包括灵魂。”
    “如果你对自己的改变程度足够高，那么哪怕是归回于大海之中，大海也无法洗刷掉你的侵染。”
    “而当这些水珠再度进入自然之时，再度沾染的尘埃，就会受到原有的影响——这就是‘转世’的本质。”
    青年娓娓道来：“而如果你的本质已经不是水滴，而是另外一种物质，那么大海也无法让你回归它的怀抱，只要不被泯灭，自然也就可以永远的留在地上。”
    “但你留下的侵染，是否还算是‘你’？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答案。”
    金仙的金性，意味着本质的“不朽”。
    这种不朽，既是物理层面上坚不可摧的锚点，即便分裂到夸克层次，被切分亿万，也仍然能够维系自身存在，作为完满生命而留存复苏机会的不死之躯，也是信息不灭，思维烙印在宇宙虚空之中，以量子记忆自身知性的不朽元神。
    翠玉录之中曾经如是说：“上如同下，下如同上。”
    生命的完满，恰如同宇宙的演化，反之亦然。
    金性，正是源于自我认识的改变，让自己近于天道，也就是宇宙的基础规则。
    宇宙是没有物理意义上的寿命终点的。
    固然整个宇宙都持续处于熵增的状态，并且在缺乏外力干涉的前提条件下绝无可能逆转，但是无限的宇宙，本身便意味着无限的承载力。
    林离所处的宇宙，或者说任何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宇宙，都是无限的——诸如某些直径不过千亿光年，或者4*10^23光年的世界，至多不过只能算是一个近似于宇宙的位面。
    无界永在，无限永有，无尽永前。
    这就是宇宙的性质。
    无限意味着哪怕是将宇宙细分，再细分，重复这一递归的过程，最后得到的，仍然是无限广阔的时空。
    哪怕是极尽人智的认识，也不过是在浩瀚无垠的虚空之中，点燃了一根最为微不足道，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的火烛。
    兆，京，垓，恒河沙，那由他，乃至于葛立恒数，乃至于tree(3)，甚至于迈入不可定义数的领域……对于真正的无限而言，所能够描绘的，都不过是冰山一角。
    而这还只是三维空间的无限，在此之上，更为复杂的空间维度，乃至于存在于理论当中，能够将数学的内在宇宙化为现实之地的领域，更是有限的思维无法描绘的存在。
    这也就意味着，宇宙永远也不可能迎来熵增而导致最终寂灭的一日。
    金仙固然还无法与宇宙的本质媲美，称不上永生不灭。
    他们的寿命，受到缘与分，因与果的限制，无法超越一个量劫，也就是六十四亿八千万年，但是也足可以称得上如同星辰般亘古悠长。
    而金性也就是不被抹去痕迹，能够让自身的一点本质，在千百世的轮回之中不灭的根本。
    换言之，也只有金仙，才能够算得上是有了转世的资格。
    合道又不一样。
    如果说宇宙是一台超大型计算机，能够穷尽人的所有可能，抹去自由意志的存在，把万物都化为其中的数据和程序，那么合道就代表着这所有可能以外的“不可能”。
    他们不再是计算机之中的数据，而是偶然之间，成为了真正的人，站在计算机外的人。
    他们已经能够依靠自己，维系自己的存在。
    他们的存在本身，都会被多元宇宙在冥冥之中所记录，即便是因为不可说的原因陨落了，也会有一线生机，有可能在万古之后归来，而归来的，毫无疑问，还是他们。
    因为判断他们自我同一性的东西，已经变成了他们的“道”。
    “那么，我到底属于哪一种？”
    林离听完这一切的解释，皱起来了眉头。
    他感觉，能够在玉佩之中开辟出来天地的，应该不止是金仙那么简单。
    “不好说。”
    青年摸了摸下巴：“我只是一个烙印，观察能力有限。而且你的本质被玉佩伪装，保护，我也没法判断。”
    “你对这里面的世界就没有一点印象吗？”林离摇摇头，又问道。
    “我要是记得，也不至于完全没有关于玉佩运用的记忆……”青年摇摇头：“不过，说到轮回的事情，我倒是可以给你讲一个地方。”
    冥府，地狱，黄泉国，赫尔海姆，九幽……
    这些名词，其实指向一个共同的特殊位面，一个覆盖了多元宇宙的特殊位面。
    九幽——姑且以九幽代称之。
    整个多元宇宙消散的灵魂，全部都由这个位面进行回收。
    这个位面并不存在什么十殿阎罗，也没有某位死神或者冥王，只有一片虚空，任何物质都不存在的绝对真空，容纳着所有的亡魂。
    这里不过是在既定的规则之下，为不同的宇宙，位面提供循环的渠道——传说中对于这个世界的种种幻象，都不过是灵魂在破碎之中将仅存的记忆混淆，依靠着金性的碎片，拼凑出了虚假的印象。
    但是这种循环，并不是让亡魂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而是按照种种因素，以平衡为基本目的进行再分配。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用更为时髦的话来讲，就是宏观调控。
    多元宇宙之中，宇宙，位面的数量多如恒沙，亿亿万万，无穷无尽。
    灵魂的数量，固然是无限多的，但是需要分配来弥补平衡的宇宙，也是无限多的。
    所以，永远都会存在处于灵魂匮乏状态的宇宙——这也就导致了，任何一个灵魂被回收之后，基本上，都不可能回到自己原本诞生的位面。
    不过，有一种例外，就是足够强大的执念，以及足以维持自身本质存在的凭依，也许能够让一个灵魂，再度回到故乡。
    因果，缘分和业报，并非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只要信息未曾被湮灭，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处，某一点，某一刻，所有相关联的信息，就必然会被以某种形式交织在一起，等待着被需要的时候，成为扇动翅膀的那只蝴蝶。
    一个归乡的灵魂，亦或者是一对生生世世纠缠的怨侣……如果足够幸运缘分又足够深重，这样的情况，也并非不可能发生。
    但是不管如何，只要是有转世意义的灵魂，从出生开始，便不可避免的会有偶尔闪回明显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而林离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以青年仅存的记忆，也无法辨识出，林离究竟属于哪种情况。
    更不要说，林离是如何进入那个世界。
    只是关于那个面孔说出来的话语，青年却逐字逐句地分析了一番。
    “……你和我都知道，即便是如今，你们主流的计算机光脑基本的逻辑，仍然是二进制。”青年道：“二进制的优越性，是其他进制无法取代的，但是它的弊端也很明显——如果我在机器语言层面直接暴力输入一个2，试想，会发生什么？”
    “会崩溃。”林离不假思索：“因为对于二进制来说，2并不在可理解的范围之内，必须要人为转化成‘10b’（注：二进制下的2的写法），才能够被理解——”
    “——就是这样！”
    青年打了个响指：“知性生命固然不是机器，不需要去一步步的运算才能得出结论，但即便是对于知性来讲，也同样存在着无法认识之物。”
    “所谓知性，本质上也可以当成是一种完成度和优越性极高的算法——而既然是算法，只要无限细分下去，就能够解读出构成它的基本逻辑和构造。”
    “而完全处于这个构造之外的，就是知性生命的不可理解之物。唯有通过你们能够理解的方式，才能够向你们描述这种东西的只鳞片爪。”
    “要如何抹去一个名字？我猜，这个家伙应该也是和我的本体近似的存在……那么就只有两种方法。”
    “一种，是把和祂本身所有相关的概念全部都抹去，从概念层面上将其转化为不存在之物。你不可能表述出一个不存在的东西，也无法去认识它；不存在这个状态，本身也是用来和‘存在’相对的强名之词。比如说，把0和1之中的某一组代码转化成全部由2，乃至于3写成的指令——这只是一个比喻，真正的运作模式，哪怕我说出来，你现在也暂时无法理解。”
    “而另一种，就是将你们的认识构成，全部改写。比如说，把所有知性生命的进制模式，从10进制改成2进制，那么10进制下的所有代码，自然也就报废。”
    “这怎么可能！”
    林离险些直接喊出声来。
    如果是后一种猜想，就意味着，人类，乃至于所有知性生命的思考模式，认识能力，都因为一件事情，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这也只是一个猜想而已。”青年摆摆手：“而且你现在考虑这个，也太过好高骛远。有很多知识，我现在告诉你，反而只会引发你不必要的胡思乱想，对你并没有好处，今天只不过是顺带一提而已。”
    也就在两人交谈的时候，外面的会场之中，一个隆隆的声音响了起来。
    “相信各位都已经拿到地球文明提供的信息了。”
    林离也就顺着结束了和青年的话题，向外看去。
    那是一团七彩斑斓，似乎气体一般的云团，正漂浮在主席台的位置上。
    它的身体，时时刻刻都在迸发着电流，由这些电流的摩擦，发出来了声音，经过翻译器，变成了林离能够听得懂的语言。
    “这是等离子体生命，它给自己起的名字叫滋崩，拟声词。”萧夜懒洋洋的躺在座椅里面，似乎要陷进去了一般：“滋崩不属于任何一个文明，而是本星系群特殊生命类个体的代言人。也正是因为这个身份，它才能被允许成为发言人。”
    特殊生命个体，就是正常情况下，难以自然诞生出来的生命。
    比如说自发诞生意识的天体，比如说等离子体生命，比如说量子幽灵，信息态生命……
    固然他们诞生的可能性连万亿分之一都不足以形容，但是放在五十个星系，直径一千万光年的空间尺度，和数十上百亿年的时间尺度上，诞生出来数以百计的特殊生命，也并不算令人难以接受。
    “根据地球文明公布出来的信息，目前在银河系内的四个坐标点上，都出现了大规模的真空效应，形成了物理观测手段上的黑域——相信各位代表都很清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滋崩的声音无比低沉，肃穆。
    “没有错，这是时空间重叠，相互干涉的基础特征——有另外一个位面，正在干涉我们所在的宇宙，想要通过制造真空地带，来形成规则缓冲区域。”
    “这个位面，我相信有一部分文明应该已经靠自己的渠道，收到消息。”
    “曾经在远古时期入侵过我们宇宙的高维恶魔，又一次出现了。”
    哗！
    在下方大会场上一些弱小文明的常驻代表，一下子炸开了锅。
    固然种族不同，生命形态迥异，但是此时此刻，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传达出来同一种情绪。
    恐惧。
    “很遗憾，我们不得不面对现实。”滋崩缓缓地道：“守护我们共同生存的这个星系群，对于每一个文明来说，都义不容辞，这也是这个集会存在的最大意义。”
    “此时此刻，根据地球文明方发出的消息，已经有十二支满编舰队，通过超空间前往这四个坐标点周围。”
    “在此，我号召全体与会文明和个体……”
    “为了我们的家园，我们的群星与应有的安宁，联合一致，暂时摒弃过往的矛盾，组成同盟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