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国的皇宫，不是所有国家中建得最大的，却无疑是最有气势的。
玄色的墙面，玄色勾着金缝点缀的大理石地砖，玄色的雕着紫色和暗红色相间的龙形图案的龙椅……
玄色的烛台上，婴儿手臂粗的烛火，将玄武殿映得如同白昼。
玄色的基调，给人一种心理上的无形威压。
颜若冰着玄色的绣着紫色龙纹的龙袍，携皇后一同入座。
婉公主就坐在他左手侧下方，程贵妃和茹妃则在右侧方。
再下一个台阶，康王和楚王紧挨着，与崔宏靖相向而坐。
其余人等，均在堂下落座。
酒过几巡，大殿里倒是一派其乐融融。
只是，婉公主始终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惟一的表情便是没有任何表情。有人向她敬酒、与她说话，她均只是面无表情地微微点头，并不言语，也不喝酒。
颜若冰目光瞥过婉公主，本就暗沉的眸色再度暗了暗，立马又掩下恼怒与无措，与众人同乐。
若不是有真国使臣在这里，他下午便已下旨取消宫宴。
该死的宫宴！
“从你将我送到真国去那一天起，我便不再是你的妹妹，也不再是昌国公主！”
“我算什么？你们巩固皇权的牺牲品？昌国遭遇天灾，没粮食关我什么事？为什么要用我去换粮食？我是一个人，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不是父皇可以赐来赐去的物品……别跟我说什么公主肩负的责任，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没那么高尚！”
“咱们一母同胞。是的，母后走了，你便是我最亲的人，最可依赖之人。你知道当我听说父皇要将我送给真国皇帝时，我所有希望都在你身上了，可是，你当时身为太子，你替我在父皇面前说话了吗？你不仅不反对，还将我送到真国，亲手将我交给那个男人……他毁了我！你知道吗，他毁了我一生！”
“那天你离开真国京城，我站在城墙上看着你，你知道我当时是多么企盼你能回头，带我一起走，带我回家，可你并没有。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绝望吗？恨不得从那城墙上跳下去……”
“或许你只记得以前我在昌国时，与我的种种兄妹情分。然而，我只记得那天你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只记得我在真国皇宫那些暗无天日的点点滴滴。”
“你以为你为了我做了很多，甚至放弃了征讨敌国？呵呵，你以为我会感恩戴德？你错了，我只会更恨你，恨你的虚伪，你就是一个虚君子。你这一切，无非是做给世人看而已，让世人以为你是一个多么有情有义的君王。而我，不过是你的工具，以前是，现在也是！不是吗？这种事，你难道还做得少吗？二十年前，那个拥有绝世容颜的无尘宫的女人，不就是你的工具吗……”
“回家？哈哈……这两字，也曾经让我感觉还有一丝希望……可现在，这里还是我的家么？不是，这里不是我的家，这里没有我的亲人。我已经没有家了，没有！”
“你说靖王？哈哈……他现在才是我惟一的亲人。你知道吗，在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里，只有他和他的母亲陪着我。她就像是照亮我黑暗世界的一盏烛火，虽然微弱，却是惟一的光。静姐姐，是惟一让我能够活下去的理由，为了她，我可去做一切，哪怕是……静姐姐不在了，她死了……可她还有儿子，她的儿子便是我的儿子……”
“我警告你，若靖王不能安全回到真国，我会要你的命……除非，你先杀了我……”
“是的，崔宏孝是我儿子，可那就是一个错误！他根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只是他命大，怀上他之后，无论我怎么折腾，他都不掉。他根本就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他，是我此生最大的耻辱！我惟一自己生的儿子，却是我一生的耻辱，哈哈……你说可笑不可笑？……不，他不是我儿子，不是……”
……
觥筹交错间，颜若冰满脑子都是宫宴前，婉公主对他歇斯底里的疯了般的控诉。
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盼了念了二十的亲妹妹，竟是从二十年前自己丢下她离开真国京城那一天起，便对他恨之入骨。
他如遭雷击，神情恍惚。
以前那个天真可爱的妹妹呢？去哪里了？
他还记得，婉公主小时候，最喜欢缠着他，让他偷偷带她一起出去玩。
每次回来，她都撒娇喊累，缠着要他背着她回宫。他便背着她，她就将手上沾着的糖果敷他一背，或者清口水流他一身。
每次被发现偷跑出宫，母后总不舍得打妹妹，就只揍他。妹妹就会排着胖乎乎的手臂横在他面前，“母后，是婉儿强迫皇兄一起溜出宫玩的，母后要罚便罚婉儿好了。”
……
母后死后，冷酷而孤独的权力道路上，与婉公主的兄妹情谊，是他内心惟一的白月光，最后的一片净土，也是他心底最柔弱的痛处。
可这一切，刹那间被击得粉碎。
全都不复存了。
不，不是消失了。
是他以为白月光还在前方等着他，走近了，却发现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
以前的妹妹，去哪里了？
爱之越深，恨之越切。
从婉公主的寝殿出来那一刻，他甚至生出一个念头：待真国使臣离开后，便让她永远消失。
可最终，他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
“你是哥哥，一定要照顾好妹妹，护她一生平安，一定不要让她远嫁，替她寻一个好驸马，让她幸福一生。你是我大昌的皇子，将来还有可能登上皇位，你一定有能力护好她的，对不对？”这是母后病逝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母后就拉着兄妹俩的手，闭上了眼。
如今的妹妹，已疯狂偏执得如痴如魔，想必这些年，她也没让崔启墨好过。可崔启墨还是碍于她的身份，封了她为贵妃。
此刻，在宫宴上看到婉公主那冰冷的模样，他觉得有些胸闷。
“你代朕看着点，朕出去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