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襄。
    林敏儿唇瓣微启，轻轻吐出这个似曾听过的名字。
    心蓦然一沉。
    夜色已深，黑蓝色天幕将整个大地包裹得密不透风，微弱的月光倾泻下来，小道两侧高大茂密的树木影影绰绰，颇有些张牙舞爪的味道。
    “你去哪？”
    眼看女孩转身往村里走去，季青从回忆中惊醒，心里一急，伸手拉住对方纤细的手臂。
    男人掌心炙热，温度透过衣服传递到女孩皮肤上，烫得她身子忍不住微微一颤，看起来更加可怜。
    “明天村长会派人送我们下山……我一定会记住路线，回来救你。”
    他以为眼前这个女孩不敢求救、不敢逃跑，要回到那个把她买下的男人家中。
    想到这里，季青只觉心中一阵火烧火燎，厌恶和愤恨在脑子里横冲直撞，有种想毁灭一切的冲动。
    直到一只柔软冰凉的手覆在他手背上。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
    这里曾是一间磨坊。
    看起来破败不堪，仿佛废弃已久。
    黄泥土墙里钻出来几根稀稀疏疏的杂草，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显得更为荒凉。
    随着两人动作利落地翻墙进去，季青脸上的疑惑更甚。
    院子里的杂草快比他的膝盖高，屋中也没有丁点亮光，这种地方会有人住？
    他没想到，真的有。
    林敏儿轻轻敲了敲门，没等里面的人应答，就“吱呀”一声推开。
    黑暗中，一个人影猛地窜了出来，依稀可以看出来人披头散发，嘴里还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
    季青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把身边的女孩扯进怀里，正好躲过这个莫名其妙的熊抱。
    林敏儿以一个暧昧的姿势趴伏在男人胸前，一只手还恰巧覆在微微隆起的胸膛曲线上。
    但此时的她却没有丝毫旖旎心思。
    敞开的门带了一些月光进来，照在季青棱角分明的脸上。
    原本嘟嘟囔囔表达着不满，甚至想动手从男人怀里抢林敏儿的人突然呆住了。
    在男人满是戒备的眼神中，那个嘴角微斜、眼神呆滞，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女人突然咬了咬手，笑着拍起手来，边笑边叫出一个名字：“襄襄！襄襄！”
    季青愣住了。
    那一刻，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淌。
    “她叫王妮，生下来就有智力缺陷，爹娘死后，唯一的哥哥不把她当人看……把她锁在地窖里，村里这些光棍给他一点钱，就能过夜。”
    女人已经三十多岁，表情却仍如稚童，看到季青，不像以往看到别的男人一样尖叫着躲开，反而咧着嘴凑过去拉他的衣角：“襄襄……”
    屋里的味道不好闻，女人身上的味道更是冲鼻。
    季青却仿佛什么都闻不到般，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喉咙发紧：“襄襄在哪？”
    王妮有些被吓到，往林敏儿身边躲了躲，委屈地瘪嘴：“襄襄……”
    林敏儿闭了闭眼，心中再无侥幸。
    “王妮那个畜生哥哥曾经买过一个媳妇，她在的时候，给王妮梳头、洗脸，做好吃的，教她穿衣服穿鞋，教她基本的生活技能，还不让那些老光棍欺负她……”
    或许是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男人原本虚虚护着林敏儿的手紧握拳成拳。
    “再傻的人也知道谁对自己好，每次她哥王硕想欺负那个女孩，她都会第一时间冲上去护着，没办法，王硕那个畜生气急败坏地把当时才十五岁的她嫁了人。”
    说是嫁，其实就跟卖了没区别。
    狠狠要了一笔彩礼，把人送过去，就好像默认断了亲，再也没联系过。
    后来还是因为那个男人命短，进山的时候被毒蛇咬到，死了，还没生下孩子的王妮才被接了回来。
    只是那个时候，唯一会对她好的“襄襄”，已经不在了。
    或许是亲姐弟眉眼之间或多或少有相似之处，王妮几乎是黏在季青身边，傻呵呵笑着流口水，怎么都赶不走。
    “我不知道季襄是怎么……死的，想知道真相，要问来到这里最久的琴姨。”
    林敏儿也是前些日子每晚“巡视”时，恰巧遇上一个男人正在恐吓自己买来的媳妇。
    如果再不听话，再想跑，就让她和村里那个傻子王妮一个下场。
    娶不起媳妇的老光棍，只要给她哥一点钱，就能借她的肚子生儿子。
    迄今为止，王妮已经被迫生下了六个孩子！
    当时林敏儿听得心火旺盛，下手比平时更狠，这也造成了那个男人的伤是全村最严重的。
    之后，她就找机会把王妮从王家地窖里救了出来，暂且安顿在这个没什么人会来的地方。
    万万没想到，她嘴里时不时喊的襄襄，竟然就是自家男人失踪多年的姐姐。
    季青眼角发红，颈间青筋明显崩起。
    一看就知道愤怒与悲痛的情绪已然达到顶峰。
    林敏儿静静地站在黑暗中，没有说话。
    她知道，此时此刻，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有些伤痛，只能靠时间慢慢抚平。
    ……
    关押几个女人的地方在村长家里。
    院墙最高、最结实。
    再派一个男人、两个女人彻夜轮守，就不信这样还能跑出去。
    “小志那娃儿看着闷不吭声的，没想到蔫儿坏，跟他那个风骚娘一样，一肚子坏水。”
    “可不是，昨天那个笑真是吓坏老娘了，做了半宿噩梦。”
    两个女人围坐在隔壁房间一张圆桌前闲磕牙，桌上摆着一盘瓜子、一壶茶，其中一个矮胖女人手里还捏着件破了洞的汗衫在补。
    细针行云流水般穿来穿去，破洞越来越小，最后歪着头用牙咬断线头，把布料拽平整，就算是补好了。
    矮胖女人看了眼腿上还没补完的另外两件汗衫，忍不住对丈夫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你这衣服是怎么穿的，身上长了倒刺啊？这件破了那件破，你数数，家里还有没有一件完整的？”
    男人本来仰面躺在沙发上闭眼睡觉，闻言忍不住皱了皱眉，重重翻了个身背对妻子，浑身上下写满了不耐烦。
    “诶刘旺！你什么意思？”
    矮胖女人突然炸了，扔掉衣服站起身，破口大骂起来：“老娘辛辛苦苦伺候你这么多年，说你两句都不行是吧？没良心的东西！”
    另外一个烫着卷发的女人见状，急忙起身劝说：“你说你跟男人置什么气？我家那口子不也这样？酱油瓶子倒了不知道扶，孩子摔在面前了，抬腿跨过去继续走，还嫌挡道……”
    好一顿轻声细语的劝说过后，矮胖女人终于消了气，哼一声捡起地上散落的衣服，跟卷发女人手挽手进了里屋。
    夜色深沉，窗外树影婆娑。
    很好地掩盖住林敏儿和季青翻墙进来的动静，只是，屋里那个叫刘旺的男人所躺的沙发就在门口，一旦发出稍微大点的响动，他一定能听见。
    更何况他们还要砸锁。
    林敏儿回头，正瞧见男人微微发红的眼尾，以及眼神中浓郁的、想要毁灭一切的汹涌恨意。